卻發現殿門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少年,昏亮的光線堪堪能夠照亮他的臉,額間發上的雪花消融成水,沿着光潔的皮膚緩緩滾下來。
那是獨屬于少年人的泛着朝氣的肌膚,恰似紅光映雪,清風驚掠,拂開表面綿軟的雪花,輕輕起伏着。
他的眉毛蹙起,清炯眼眸中含了幾分淡淡的漠然疏離,像是某隻缥缈不定的靈魂,蕩漾在荒原中,無目的的尋找着寄生落腳點。
紀安心神巨震。
這雙眼睛……紀安下意識的想要上前,可步履踉跄,幸得一旁書案支撐,險些就要從高台跌落。
傅懷瑾視線落在晏溫單薄的背影中。
小太子仍舊跪在冰涼的地面上,跪在人群嘲諷的目光裡。
傅懷瑾淡然移開眼神,接着掃了一眼滿殿的官臣公子,最後望向紀安,開口道:“紀先生。”
“嗯?”紀安下意識應聲。
“不知太子在學問上是何處冒犯了您,要這麼一直跪下去。”傅懷瑾語氣淡淡,仿佛隻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平常事。
“與你何幹??”
一人眉目微擡,揚着脖子斜倪向傅懷瑾,呵斥道:“他國質子也配插手燕都事?!”
傅懷瑾尋聲轉身,定定看向袁滿旁側穿着粗糙綢料的幹瘦公子,沒有答話。
無聲對峙。
幹瘦公子被他看的心底發毛,率先别開了眼,但還是裝着膽大,繼續硬聲怼道:“你看我作甚——”
傅懷瑾的眸子滑過這人腰間晃悠的玉墜子,笑了笑,說:“本殿隻是在看,燕國太子何時是一袁家外室庶子都能肆意侃論的了。”
“你——”
眼瞧着殿内氣氛逐漸變得劍拔弩張,紀安稍有無措,眼神瞥向一側的晏知意,試圖想讓這位二殿下來替他把持住如今局面。
畢竟,在這座學宮中,除了晏溫,其他所有人都不是他紀安能夠輕易得罪的。
可現在,晏知意刻意避開了他的目光。
紀安心下一沉,自知是方才晏溫的話使他起了疑。
沒辦法。
“太子殿下,”紀安沿階而下,躬身站在晏溫面前,輕輕伸手作勢要扶,“殿下此般,紀某實在惶恐。”
下一秒,晏溫避開了他的手。
紀安微微錯愕。
晏溫擡眸,二人眸光對視。
此時,殿外大雪簌簌紛揚,在晦暗天光裡搖緩飄下,沿着層疊宮檐慢慢灑落天際。雪落無聲,可晏溫分明聽見它們墜落一刻的擲地投聲。
晃悠悠地,在宮牆外、天際處。
晏溫知道,那是自由。
念及此,晏溫微微側身,朝向傅懷瑾,他的聲音在這偌大宮殿中格外清顯:“質子殿下。”
傅懷瑾:“什麼?”
晏溫擡手輕輕拍了拍跪的有些發麻的雙膝,寒風從他的身後吹來,将肩上的飄帶刮得瑟瑟亂顫。
“能否請殿下扶我一把,”晏溫笑了笑,說:“腿麻了。”
這是小太子第二次對着自己笑。
傅懷瑾眸中戾氣在轉瞬間猶如冰雪初融,露出内裡澄澈如少年稚氣的笑意。
“樂意之至。”
而一旁紀安:“……”
*
學宮中的座位是以官位等級自前向後排列。晏溫環視一周,除了在旁安置的别屬于冀國質子的座位是空着之外,座無虛席。
“太子殿下若是不介意,”紀安見狀,再次上前,微微低身,道:“那殿後梁柱旁還有一空置……”
“這個位置是誰的?”
“……啊?”紀安恍被打斷,怔了怔,随後便順着晏溫視線看去,回道:“是三殿下的座位。”
“那就這了。”
接着還未等紀安及其他人反應,晏溫自顧落座。在衆人驚異目光裡,小太子拿出帕子仔細擦拭起案上殘灰。
隻是才擦了桌案一角,帕子便被一隻手按住。
晏溫擡眼。
正對上晏知意審視的視線。
他笑了笑,微微蹙眉,問:“兄長難不成還要将我趕出去?”
晏知意看着晏溫,這人的眼眸宛若水底插立的劍刃,平靜波瀾下是扭曲彎折的幻影,隻要不是拔出細瞧,這把劍便能就此僞裝,直至掀起驚天駭浪。
晏知意頓了頓,而後問:“你方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晏溫明知故問。
“太子之事,”晏知意轉頭望向一旁紀安,說:“與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