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知意站在兩隻桌案之間,臃腫的身形被外頭乍瀉的天光拉得很長。他近乎脫力般倚靠在身側案沿邊,在晏忱審視的目光中蠕動了幾下嘴唇。
“父王......”
怎麼辦。
晏知意攥緊衣袖,忽覺恐慌。
他總不能、總不能說夏乘歌此人已經被自己亂棍打死扔進宮外亂葬崗了吧。
而原因也隻是因為那人一時的侍候不當......
晏知意收回目光,眼睛被殿外澄亮的光色照的微微發疼,他忍下想要揉一揉的沖動,努力揚起微笑向晏忱道:“父王,那夏乘歌隻不過是兒子宮中負責灑掃的奴役,隻是勝在讀過幾年書,但學識到底是不比學宮的其他門生,若太子想要人,何不重新擇選一人,也好過一個随侍奴役。”
聞言,晏忱若有所思,末了,他朝一側晏溫道:“你以為如何?”
“勞兄長為我費心,”晏溫回道:“隻是晏溫甚少在學宮讀經論書,所以對其他門客所知少之又少。”
“這有何難,本殿為你舉薦一人,也總比你選那奴役要靠譜些。”
晏溫朝晏知意笑道:“兄長舉薦之人定是能人賢士,但,既然兄長對學宮衆人如此熟稔,那派遣應州救災的人選,兄長定是比我要合适的。”
晏知意聽了這話,眸光一亮。
但還未待他再說些什麼時,身後的言氏走上前:“不可。”
晏知意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看向母親,眼中盡是不解。
“有何不可?”晏溫嘴角依然帶笑,隻是眉眼中的冷意堆積滿溢,遠遠瞧着,似是能把人推拒于千裡之外。
他繼續朝言氏道:“兄長若救災有功,其仁心仁德定會在百姓間口耳相傳,屆時,百姓感念其恩,美名鵲起,于兄長來說,百利而無一害......說不定......”
說不定往後那太子之位都不需要自己去争,等廢了晏溫,他晏知意便是一個民心所向、名正言順的新的太子殿下。
這番話算是實打實的說進了晏知意的心裡,他望向言氏,滿臉希冀道:“母親。”
“閉嘴!”言氏美眸圓瞪,向晏溫呵斥道:“王君之命,豈是你能妄論的?!”
“既然王後知道多說無益,那還請二殿下把夏乘歌給我。”晏溫絲毫不懼。
“你——”言氏氣極,自覺丢了臉面,可如今雖有萬般不甘在此刻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咽。
她冷靜半晌,才稍稍壓制了些怒火,朝一旁排成排垂頭裝死的小厮問:“太子口中的夏乘歌在哪兒?王君臨駕,怎的還不來拜見......難不成以為自己上了幾年學就成這宮裡頭的人上人了——”
“......”
此話一出,四下皆靜。
滿殿侍從奴仆竟無一人敢言,紛紛偷瞟着堂前二殿下的神情。
而就在此時,晏知意卻開了口:“母親,近日殿後小道上厚雪堆積難以行走,兒子見夏乘歌平日裡就負責些掃灑的活計,便派他去道上掃雪了...一時半會可能回不來。”
聞言,言氏不耐煩的蹙緊了眉頭,轉頭還想再說什麼,但在看清晏知意臉色後徹底止住了話頭。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冷汗淋漓、慘白無神。
見此,言氏瞬間了然。
她嗔惱地向晏知意投去一個怪責的目光,接着轉身朝晏忱,施施然行了一禮,試探道:“既然如此,妾這便派人去喚他回來,隻是道上積雪太厚......”
“不必。”晏忱冷聲道。
晏知意眼睫輕顫。
繼而他聽見晏忱繼續道:“隻一仆侍罷了,若太子實在想要,就給他。本王事務繁多,往後這等小事便不用通報,既浪費時間又毫無意義。”
“是。”晏知意眸光一亮,連忙應下聲。
待晏忱走後,殿内衆人皆松了一口長氣。
而晏溫仍舊站在堂中,眼神默然的望向面前之景,沉聲道:“待夏乘歌回來時,還請兄長切莫忘了告訴此人,太子還在宮中,靜候其至。”
說罷,晏溫轉身,挑簾出殿。
徒留身後晏知意恨得咬牙切齒,幾乎要捏斷手下案沿。
回到殿中,晏溫撣落一身雪粒,才将收傘,肩上便落了件茸毛長袍。他回眸,恰巧撞進傅懷瑾擔憂的眼神裡。
晏溫強硬了半天的心髒忽的軟了。
他含笑着瞧向傅懷瑾,滿目欣喜,問:“你怎麼來了?”
“閑來無事,便想來見見殿下,”傅懷瑾攏緊了晏溫頭頂的兜帽,親昵的捏了捏他發涼的耳垂,問:“他們可有為難殿下?”
晏溫依偎在傅懷瑾溫熱的懷中,嗅着衣上好聞的沉香:“并無,他們不敢。”
傅懷瑾被這如貓兒似的動作逗笑了眼,忍不住伸手探到他的腦後,輕輕揉了揉,說:“那殿下真是好厲害。”
“自然,”晏溫挑眉道:“以後在這燕宮裡,若有人欺負了你,大可來找本殿,本殿定會護你。”
傅懷瑾小心護着人進門,聞言,笑着接話道:“那便辛苦殿下了。”
大抵是今日在人前難得讓晏知意那厮吃了癟,晏溫此刻心情大好,往日那雙暗沉的眉眼如今亮晶晶的,隐在漫天飛雪的兜帽中,隻需匆匆一瞥,即可勾魂動魄。
傅懷瑾盯着這雙澄澈的眸子,心念微動,幾欲要俯下身吻上那被凍得發紅的眼尾。
“人醒了嗎?”晏溫擡手按住傅懷瑾逐漸靠近的肩膀。
“還沒有,救回來時傷勢太重,現在還勉強吊着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