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晏溫來了興緻。
閑君見狀,也知曉了他的心思,揚聲朝外道:“傳。”
門外仍舊鬧哄。
代商坐在屋内,目光精明的在面前四人身上滑了一圈,最後停在中間主位身着華服的少年上。
他眯了眯眼:“不知閣下想要多少糧食?”
晏溫輕靠在軟椅中,眉眼稍擡:“你此次所來運有多少糧食?”
代商捏着茶盞的指尖微微顫抖,臉上興色卻是遮也遮不住。晨光下,他傾身試探道:“閣下難道是想......”
話音未落,身後屋門大開,三個衣着不凡的小厮擡了幾隻木箱挪了進來。代商忽而怔住,接着眼露精光,放了茶盞就要上前查看。
随着箱子打開,在代商倒吸一口涼氣中,晏溫徐徐開口:“不知這些錢币買你的糧食,夠不夠?”
“夠、夠......當然是夠的。”
代商整個人都要撲進箱子裡,他哆嗦着撫上這些錢币,左右珍惜的親了親,皺巴巴的五官笑在一起,露出幾顆鑲了銀的牙齒,黑漆漆地,看得晏溫一陣惡寒。
小太子轉身欲走。
“閣下稍等——”
這代商猛地撲上前,在手指将将捉上晏溫肩膀時,寒光四溢,隻一瞬,刀尖橫在喉前,堪堪一寸之距。
長珏沉眸拔劍擋在晏溫身後。
代商吓白了臉,粗胖的手指僵在半空,他垂眼瞧着脖頸上閃着冷光的劍刃,額上冷汗直冒。
“閣下......”
晏溫側眸偏身:“長珏,不得無禮。”
“是。”長珏恭敬颔首,默默收回劍刃。
代商腳下踉跄,幸得身旁木箱倚靠才沒跌坐在地。經此一遭,這代商再不敢越禮待人,他學着長珏禮數,退後幾步拱手向晏溫道:“此次我來得匆忙,隻運有五車糧食,若閣下不嫌棄,代城中還有約莫十車餘糧,不日我便遣人送來,可好?”
“那十車餘糧是另收錢麼?”
代商笑道:“那是自然。”
閑君盯着這人腆笑的銀牙,心底不覺唾罵,真真是不要臉,别說十車糧食,小殿下此次給的銀錢就是買那代城的糧倉都綽綽有餘。
念及此,閑君咬牙,恨不能給他一拳。
察覺到身旁人陡然而生的潑天的火氣,晏溫拍了拍他緊攥顫抖的拳頭,安撫的笑了笑。閑君抿唇,垂眸無言。
但到底是松了手。
小太子再回頭朝那代商道:“既如此,那我便應下了。”
代商蓦地擡眸,大喜過望,臉上肥肉抖動。
“隻是,”晏溫瞧向窗外湧動的流民,故作為難說:“本來計劃着得了糧食便離開,可眼下外頭流民衆多,這五車糧食放在我這保不齊哪日就守不住了。不知能否等那十車餘糧運來後,一同交錢給貨?”
“這......”
代商瞧了眼院内站着的十幾守衛,眼皮跳了跳,心下腹诽這人帶了那麼多守衛如何會守不住。但如今也是好不容易遇上這麼個“冤大頭”,不狠狠宰一筆,也是可惜。
想到這,代商就算再不情願,也隻得答應。眼看到手的錢箱被擡走,他皺眉不舍,忙不疊派人送了信去代城,隻乞求着那邊能快些運餘糧過來。
而比餘糧來得更快的卻是那道庭青陵君的來信。信的内容不長,可通篇都在數落晏溫此舉的不是,依舊是他熟悉的長輩姿态,明裡暗裡強調自己是為了太子殿下着想。
晏溫聽得實在不悅,指骨輕扣桌案,在閑君念完後的下一秒,淡然擡眼:“燒了。”
“是要燒了,”閑君嘟囔着:“三張紙裡竟有兩張都在說我們小殿下的不是,也不知是安的什麼心。”
晏溫撐着下巴:“他說的難道不對?”
“當然不對!”閑君把信往炭火裡一扔,道:“殿下明明就是頂好的人。”
萬籁俱寂,鬧了幾日的百姓還蹲坐在雪壟上,隻是與聚集在道庭的流民不同,他們身後是十幾隻擋風的臨時搭起的簡陋營帳。
閑君望向那些營帳,和帳前燒起的冒着熱氣的粥食,小聲說:“若不是殿下,恐怕那些人早就餓死了。”
晏溫被這席話逗樂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這人皺起的臉頰,無奈歎道:“你啊——孩子心性。”
“才不是孩子心性,”閑君由着晏溫捏臉,“況且也不是我一人這樣覺得。”
“還有誰?”
“質子殿下啊。”
聞言,晏溫身形一頓。
直到閑君離開,因着提到某人就亂了心神的小太子直愣愣的躺在榻上,合了幾次眼都睡不着後,果斷放棄,拽過衣架上的袍子,推門而出。
昏暗墨色下,隻聽得腳踩木闆聲,咯吱咯吱,落在心尖,更加引起晏溫思念心緒。
多日未見,也不知那人在燕都過的可還好。
晏溫靠在二樓闌幹前,暗自神傷。
他怕他會把自己忘了。
“傅懷瑾......”
晏溫緩緩倚在木欄前,小心翼翼撫上腰間匕刃。淺淡光暈中,遊蕩的是淩亂無盡的思念,它們錯綜複雜的穿梭在這靜谧暗色裡,如遊魂般漫無目的的晃着。
直至一聲喑啞門聲響。
洶湧的心緒徑直鋪落在來人風塵仆仆的身影裡。慢慢與晏溫腦海中的輪廓重疊。
此時,月亮穿透雲層照進來。
來人仰頭,面上依舊是晏溫所熟悉的笑容,因是背光,小太子一時看的不真切,可心髒處傳來的劇烈顫抖卻是比自己更快認出他。
晏溫擡手按上心口,他不可置信的盯着來人,啞聲喚道:“傅懷瑾。”
“阿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