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方才所說,我平常自私自利慣了,旁人如何,都與我無關,所以你又為何知道我會甘願做這一顆破局的棋子?”
傅韫生愕然。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傅懷瑾,殿内昏暗的燭光此時照在他的眼睑處,淩厲的眼眸如尖刃般死死插進心髒。
這一句話徹底颠覆了傅韫生十幾年來母親灌輸給她的強硬的認知。
她是一國公主,自出生至死亡,所做所言,皆應以冀國、以父王為先。
她的心底翻起萬丈波瀾。
恰在此時,殿外腳步聲響。片刻後,殿門被扣響:“公主殿下,吉時已到,請您移步正殿。”
“三姊姊。”傅懷瑾忽然道。
“嗯?”傅韫生下意識回應,接着,在緩過神後詫異的睜大眼。
“我說的,永遠奏效。”說着,傅懷瑾緩緩退至屋外黑暗:“外頭寒冷,若實在受不住,便問侍奉的人要件厚衣。我已經吩咐好了。”
“......等等。”
傅韫生朝着屋外已經完全隐在黑暗裡的人,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離開,忙問:“既然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又為何還要幫我?”
話落,殿外一片死寂。
人已經走了。傅韫生意識到這一點後,黯然轉身行至門前,而就在她準備拉開大門時,身後幽幽傳來一句話:
“因為你是三姊姊,是冀宮裡唯一對我好的人。”
聞言,傅韫生眼尾泛紅,長睫顫了顫,垂眸時差點落下淚。她披上蓋頭,掩下眸中哀傷,推開門,走進殿外人群簇擁中。
彎月當空,今夜也是這場凜冬裡難得的晴夜。
彼時,另一邊卻是火光逼天。
夏乘歌踹開驿站大門時,晏溫的目光正望向二樓那間他暫住的卧房。本就不堅固的梁頂現下已經被火苗完全包裹,發出木裂的噼啪聲。
“太子殿下——”
眼看梁柱即将坍塌,而面前的少年卻一動不動,夏乘歌心底陡然升起恐慌。他大步邁上前,緊緊扣住晏溫發涼的手腕,随後猛地一拽,二人雙雙跌落在一旁積雪堆中。
而下一瞬間,燒焦的柱子正巧墜在了小太子方才呆站的地方。摔起一陣上竄火星。
長珏已經帶人去追捕那群蓄意放火的百姓。
四下幾個侍衛争先恐後的抱着水盆救火。
夏乘歌本想一同幫忙,可身邊的太子殿下此時卻實在不正常。
“殿下,太子殿下?”夏乘歌喚了幾聲,未得回答。
此刻少年背對着倒在雪地裡,看不清面容,夏乘歌的心髒還沒從方才命懸一線中緩過來,他抖着手本欲再喚,可誰知,晏溫撣了撣身上落雪後,自顧扶着一旁木牆站起身。
他沒轉身,聲音沉着,混淆在火燒木頭的噼啪聲,聽得有些失真:“沒事。”
即便如此,夏乘歌依舊不放心,想着把人掰過來看清楚些,但還未行動,小太子自己倒是轉過了身。
俊俏的面容被紅色的火苗映得格外豔麗。
隻是這般豔色卻讓夏乘歌一時心顫。
“殿下......您沒事吧......”
“放心,”晏溫笑着說:“我沒事。”
确實沒事。
晏溫齒尖扣在舌上,刺骨的疼痛讓他緩回幾分神智。他失策了。本以為那群流民就算再有何壞心眼,也幹不出什麼殺人放火的禍事。但他到底失策了。因自幼甚少出宮,晏溫忽視了這些人内心的陰暗。
在絕對的利己面前,其他的人倫禮節都是他媽的放屁。
他高估了人性。
更沒想到這群畜生會想放火殺掉自己。
但他也有幾分慶幸,慶幸那幾百袋的糧食已經及時運出了村驿。至少,道庭有救了。
念及此,晏溫嘗到了幾絲血腥——他咬破了舌尖。
晏溫看向熊熊燃燒的火焰,“火。”他最怕的就是火。尤其是困逼到眼前,逃也逃不掉的火苗。
晏溫腳下微微踉跄,但幸得其他人注意力都在救火上,所以此刻他的不正常才得以在瞬間僞裝如常。
“太子殿下,火勢太大,您先出去避一避,若是受傷便得不償失了。”一侍衛抹了把臉上燒紅的灰,朝晏溫道。
“何時......能......撲滅?”晏溫滞澀問。
侍衛有些為難:“我們人太少,可能......”
還沒等侍衛說完,屋外又傳來一陣喧鬧聲。晏溫以為是那群惹事的流民,不覺頭痛。他努力按下心頭火氣,想要如常吩咐人将其驅散,但極大的恐懼尚未脫離,他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晏溫咬着嘴中傷口,無力感席卷全身。
夏乘歌似是看出他的不安,轉頭扶住晏溫手臂,朝侍衛道:“把那群鬧事的轟出去。”
“是。”
這邊話音剛落,屋外再阻止不及,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闖了進來。隻是令侍衛們沒想到的是,領頭的是一個年幼孩子。
晏溫:“你是......那天送藥的孩子?”
再一次看見這般好看的“神仙”,稚子再一次紅了臉,他的身後還跟着十幾村民,一湧而盡。
“我們來救火。”
十幾人抱着水桶一股腦的随着那些救火的侍衛沖進面前的火場中。
“我娘說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若不是善人分了糧食給我們,我們怕是和那些饑民一樣早就餓死了。”稚子抱着水盆,仰頭看着晏溫,一字一句道:“善人别怕。”
晏溫低聲道:“我沒有怕。”
稚子頓了頓,将水盆遞給夏乘歌。夏乘歌疑惑松手接了去,便見這小孩伸手攥住了太子殿下瘦削的指尖。
小孩緩步上前,輕輕貼了貼晏溫月白色的衣袍,接着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善人在撒謊,娘說做人不能撒謊。而且,善人的手都在發抖。”
明明火場炙熱非常,可晏溫還覺得冷。
但身前逐漸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溫熱,讓他獲得了片刻的喘.息。
自己的手被稚子攥在手心,安撫着摩挲。
“他們都是壞人。”
晏溫聽他說。
“善人是好人。
現在壞人說好人是壞人,我不信,不光我不信,我們村裡人都不信。”
晏溫聞言擡眸,望着眼前濃煙中抱着水桶上趕着滅火的村民,莫名的情緒上湧在眼眶,若不是自己憋着,眼淚水兒都要不合時宜的流出來了。
他想,現在不止有兩個人說自己是好人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