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從六歲開始學畫畫,到十七歲時,所完成的作品大大小小也有百餘來幅。
但她其實并不想把自己所有的畫作都搬進會場,畢竟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連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次品,可艾女士覺得既然要辦畫展就一定要辦大的。
既然要辦大的,作品不多就鎮不住場面。
至于畫作的質量問題,反正藝術這東西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隻要那些大師們帶頭誇,哪怕她畫得再垃圾也能被說成是具有開創性的先鋒派。
“淩大師,你看看周祈畫的這幅畫,是不是特别有藝術感,這個結構、透視什麼的,是不是很好?”
艾女士其實并不太懂繪畫,但不妨礙她說得頭頭是道,盡管她指着的其實是周祈前天為了應付畫展随手抹的兩筆塗鴉。
就連小學生都能看得出這畫作有多敷衍,被稱為大師的前輩卻佝偻着腰,扶着老花鏡滿臉贊歎。
“哎呀呀,真是後生可畏,這幅畫看着簡單,其中的内涵,要我說比起前面那幾幅簡直還要豐富。”
“看看這個筆觸,這個色調的搭配,還有那朦胧奇妙的光影感……”
“小祈在這個年齡能達到這樣的境界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令老人家能厚着臉皮說出這種話,也真是讓我歎為觀止。
臉上挂着謙虛的微笑,周祈在心裡默默吐槽。
眼前這個人真是那個用水墨山城系列國畫享譽世界的傳奇人物嗎?
周祈一言不發地垂頭想着——在她眼前的,明明隻有一個在金錢面前谄媚的老頭。
“淩大師過獎了,七七還有很多要跟着您學呢。”
艾女士适時發出客套的恭維。
接下來就該是商業互吹環節了,很不想摻和進去的周祈湊到艾女士耳邊低聲道:“媽,我該回去了,魏青喬還在等我呢。”
艾女士于是收回落在女兒肩上的手,朝女兒看過去時,眼角的笑意還未散去,眼底卻空落落的,那莫名有些詭異的表情讓周祈莫忽然有些脊背發涼,右眼皮突地一跳。
“去吧。”
母親的聲音很溫和,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很正常,俨然一副慈母形象,但周祈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以至于在回去找魏青喬的路上,那種奇怪的感覺還一直萦繞在心頭,并且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而當周祈回到剛剛的地方時,魏青喬已經不在原地了。
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周祈猜測魏青喬是不是覺得無聊先走了。
畢竟她的畫作實在沒有值得欣賞的地方,魏青喬又不需要顧忌周家的面子,她待不下去自然也就走了。
合情合理。
周祈在心裡歎了口氣,沒再去找,而是按照父母期望的那樣,遊走在各個名流身邊,向他們誇誇其談介紹自己的創造思路。
周家六代從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已經深深刻進周祈的每個基因細胞中,每個人都欣賞她,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也很喜歡他們每一個人。
至少表面上如此。
社交的本質就是比誰戴上的假面更華麗,更高貴,更從容不迫。
記得以前和魏青喬互相看不順眼時,她們之間有過一次争論,因為魏青喬一直很看不起那些所謂的名媛教學,覺得這些人自以為的貴族禮儀不過是骨子裡對封建王權制度的一種複辟。
她說這個世界人人平等,像周祈這樣傲慢的家夥遲早會受到所有人的敵對。
但是周祈反問她。
“如果你也很有錢很有地位,難道你不想體會那種人上人的感覺?”
記得魏青喬當時很冷靜地搖了搖頭。
她說:“真正的高貴源自靈魂,與金錢和地位無關。”
周祈則很不屑地嗤笑道:“那是因為你現在沒有,所以才會用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自我安慰。”
于是她們再一次地不歡而散。
魏青喬的追随者們依然覺得她清純堅強是他們心頭的白月光。
而周祈的追随者們則一如既往地覺得魏青喬是朵特别愛裝的白蓮花。
她們是天差地别的兩個人,正因為她們如此不同,周祈才對魏青喬如此好奇。
但是魏青喬對她又是怎樣的感覺呢?
或許恰恰相反,她心裡其實極度厭惡自己,隻是礙于禮貌以及自己不斷的糾纏,才會無奈妥協。
周祈有點佩服自己,在腦子裡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嘴巴還可以源源不斷地應付周遭的恭維。
話說多了,就有點累,借口要去衛生間,周祈暫時脫離了人群,但她沒想到還沒進去,就聽到從裡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而當她循聲走去,看到的是——被幾個女生圍在中間的魏青喬。
“所以,”周祈遲疑地看着手上吊着黃金寶珠的黑色絲絨緞帶,“你是說你聽到她說我的壞話,然後幫我教訓了幾句,她就發瘋扯斷了你的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