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把戲她見得太多了。
予缇煩悶地将手中的杯盞重重放在桌面,剛剛加滿的漿飲在杯中搖晃不止,從杯口溢出些落在桌上。
阿瑤的手臂止不住顫抖,她越是努力維持身體的平衡,被磨得發痛的手心越不受控制,她不甘地看着再一次落空的箭矢。
“莫不是這弓箭有問題?”她不由得開始懷疑這把深受自己喜愛的長弓。
雍殊接過她手中的墨弓,他從籠箙中抽出一支恒矢搭于弓弦上,張弓、松手,動作一氣呵成,箭矢如飛星一般飛過,正中射侯的紅色靶心。
他手腕翻轉,将手中的弓遞給阿瑤:“這把弓沒有問題。”
阿瑤不信邪地接過,再次搭箭拉弓,她心中默念雍殊教給她的要領,聚精會神地盯着紅心。
用于練習的恒矢飛過射侯,撞擊圍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雍殊看了眼她被磨得發紅的手心,寬慰道:“你已進步良多,明日再學罷。”
他本以為阿瑤隻是一時興起,很快便會因練習的艱辛而放棄,沒想到她已堅持了三天,也不知道那天雍尚和她說了什麼,讓她反常至此。
阿瑤側身望了眼書房的半開的窗戶,老樹橫亘的粗壯枝條下,女子素白的手指握着金色杯壁,璀璨的廣袖如雲彩輕飄。
公女早早來訪,到了卻一言不發,隻沉默地坐在窗邊,偶爾阿瑤能察覺落在身上的視線,帶着與滄姑類似的不善。
她擡頭打量神色輕松的雍殊,阿瑤直覺雍殊知道公女的想法,也能看出他對公女的放縱。
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妹妹。
“好。”她輕聲應下。
雍殊走進書房,第一眼便見到桌面上快要幹涸的水迹。
他一落座,予缇便出聲道:“阿兄真是好興緻。”
“如今雍識雖然死了,可阿兄怎能放松警惕,聲妫那賤人日日夜夜侍奉在父君病榻前,不知道替她兒子說了多少好話,父君又要受到她的蒙蔽了。”
予缇狠狠地瞪了窗外的射侯一眼,她真是不懂阿兄的想法,放着王姬不去拉攏,反而養着一個卑賤的女奴,現下外界各種風言風語流傳,想壓下已經無法了。
所有人都不令她滿意,不願意順着她的想法。
所謂高貴的王女也是虛僞至極,一面應付她,一面與雍衡聯系,若不是她派人盯着王姬,哪裡知道與她親近的王姬還和雍衡有來往。
“你今日來還有何事?”雍殊直接問道。
予缇嘴角勾起,得意道:“不枉我派人在岍邑找了五天,終于讓我發現了王姬的弱點。”
不待雍殊追問,她便迫不及待邀功道:“之前我讓姬扈和阿兄簡單說過了,有一婦人自稱是王姬的乳母尋到了王姬門前,但卻被王姬驅逐。那乳母發覺自己被王姬派人追殺,躲藏起來。
“幸虧阿兄派給我更多人手,昨天我終于在林中找到她。她是從萊國而來,是萊國女史,萊國被姬井枝攻打時她趁亂逃了出來,攜帶周朝信物想要投靠王姬,隻是不知為何王姬卻要追殺她”
雍殊問:“她還有交代其他的嗎?”
予缇搖搖頭:“這人經曆滅國後一路逃亡至岍邑,沒想到又遭前主人追殺,如今瘋瘋癫癫的,清醒的時候不多,隻來來回回一句‘我知道她離不開我’,沒頭沒尾的。”
她飲了一口漿飲,垂眸時眼神閃過一絲暗芒,待放下杯盞後她佯裝平常道:“我有一計,或許能讓她交代清楚來龍去脈。”
雍殊順着予缇的目光看向窗外,袖口用布條紮緊在手腕的女子正在院中彎腰撿起零落的箭矢,渾然不知外界的風雲。
“她長得和王姬這般像,隻要稍微打扮,定能以假亂真,讓她去見女史,誘使女史交代一切。”
“不行。”雍殊果斷拒絕道。
予缇正要争論,便見阿兄墨水般濃郁的眼眸仿佛洞悉一切,讓她下意識躲避他的目光,她聽到他冷淡的聲音:“不要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予缇心中一沉,她默默看向窗外,已經撿完所有箭矢的女子将它們放回籠箙。
剛從天地交界處升起的朝陽灑下金色的薄紗,女奴的眼睛在這一刻仿佛和陽光一個顔色,她猝不及防地與予缇對視,讓人想要破壞的美麗眼眸中不見敬重,不見卑微。
予缇心中冷笑,這樣一雙眼睛,怎麼可能安分地待在阿兄的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