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寅時一刻,天還未亮,外頭淅淅瀝瀝飄起了小雨,玉明苑中傳來“吱喲”一聲,随即門扇輕阖。
宋頌知道,是小豚出門的動靜。
這是昨夜她失眠至淩晨十二點做出的決定,基于她上學期間請假多年的經驗,請假這種事,越突然,越真實。
畢竟病來不由人,她隻是剛好在太後娘娘壽宴這一天,剛好患了高熱,迫不得已要卧床休息而已。
就算是當今太後,也沒道理強迫一五歲小兒赴宴,何況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角色。
瑤太妃的荔枝烤魚已經研究得頗有成果,今日不需她特地做什麼,這三日來,她讓小豚私下裡給蜜膳講了不少諸如宮宴刺殺下毒等皇家秘聞,自然都是她胡編的,但也将蜜膳吓得夠嗆,連連把宮宴所需食材,連着盛食物所用的器具物件,仔細檢驗了三四遍。
這般算是減了幾分下毒的可乘之機。
宋頌聽見小豚出門的動靜,煩躁地翻了個身。今日太後做壽,南書苑那頭也停了學,難得可以歇個懶覺的日子,她卻如烙餅般在床上翻來覆去合不上眼。
瑤太妃那張美麗的面癱臉時不時便浮現在眼前,鹿這種動物最為善良溫馴,生性聰慧純良,喜歡平靜的生活,且極有靈性,外頭那些人說她怪異乖張,簡直是鬼扯。
不過是因為烹饪這一門在這個時代屬于末流技藝,配不上貴門女子的身份,若放在現代必是妥妥的獨立少女,比那些愛在背後嚼舌根的人不知強了多少。
太後娘娘那隻白天鵝更是優雅,品性高貴,對愛情忠誠度極高,于是在先帝撒手人寰後陷入悲傷無法自拔,實在可歎。
是極好的人,她們兩個都是極好的人。
但世上好人極多,卻與她有何關系?
她不過是異世中一縷孤魂,且身處異國,一腳踏下去,舉目皆不知深淺,自身難保而已,躲開宮宴是她為自己規避風險的自私決定,她便要做個自私的人。
這麼想着,她忽而煩悶地蒙上被子,忽而“騰”地坐起身來,反反複複數次。
終是耐不住,剛掀開床帏要跳下床,就聽見小豚推門進來的動靜。
“公主,奴婢還未走出三友邸,便見太後宮中的轎攆來迎了,說是太後見雨勢不小,怕公主清晨出門淋雨着涼,特派了宮中特制轎攆來接!”
什麼?太後竟特意派人來接她?
宋頌抿了抿唇,她與太後不過一面之緣而已。
“可将我突發高熱之事說了?”
小豚點頭,“跟着轎攆來的是太後宮中随侍,聽聞公主患疾,便匆匆回宮報信了,囑咐您好生休息,還将這個給了奴婢,說是原本預備給公主路上吃的。”
小豚将手中食盒拉開,裡頭是一碟圓潤的栗子仁。
那日她吃了好多棠梨宮的栗子仁,想不到太後娘娘還記得。
宋頌邁着小短腿跳下床,拿起一顆栗仁放在了嘴裡。
都說吃人嘴短,她如今吃了太後的東西,便算不得多管閑事了,她這般告訴自己。
“你去叫他們等等,我很快就出去。”
小豚聞言一驚,随即點了點頭,撐傘出門去傳話了,自從看出宋頌心智異常成熟後,她就已習慣事事都聽她吩咐。
一個時辰後,宋頌被送到了正央宮偏門。
宮宴定在晚膳時分,但宮人們從清晨便開始忙碌着,宋頌沿着亭台樓榭往太後所在栖霞殿走去,經過玉液池時,還見何霏霏那隻長臂白狒狒打着哈欠在池邊采露。
何霏霏瞧見她,興奮地揮着雙臂和她打招呼,白毛手臂當真是極長,可與金剛湊成一對情侶檔。
這般年紀的小孩不記仇,課上偷偷聊過天便當是小姐妹了,尤其是她這樣格外沒心沒肺些的。
宋頌隔着湖面跟她揮了揮手,便跟着宮人往栖霞宮去。
一進門,見雪白天鵝正立于塌上用早膳,見到她之後,優雅的脖頸伸了伸,宋頌瞧出幾分高興的模樣。
“頌兒來了,快來一同用膳。”太後下榻,竟是親手把她抱了起來,“本宮特意叫廚房添了些甜軟糕點,你吃着正好。”
太後臉上笑意溫柔,宋頌也回了個羞赧的笑,“多謝,太後娘娘。”
塌上坐着的還有正在喝粥的蕭玉,聽見動靜也沒怎麼擡頭,小豚垂頭站在塌下一側,早已習慣小主子在人前裝作口齒不靈的模樣了。
“不知為何,本宮一見你就心裡喜歡。” 太後說着,将她放在軟塌上,推了一小碗紅豆羹在她前頭。
宋頌注意到,栖霞宮正殿擺着一座狼頭木雕,雕工精良,她看着那狼頭,忍不住出了神。
小孩子總是好被新奇的東西吸引,太後瞧她這模樣,忍不住勾唇一笑,“那個呀,是先皇親手雕刻。”
“先皇?”宋頌疑惑地重複了遍,她對這人倒真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