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吾半天說他已經快燒成肺炎了,還要再休息一段時間。
當他開始“休息”,我空餘的時間突然一下子多了起來,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發現這一點的同學約我出去玩:“愛理,周末我們打算去江之島,一起去麼?天氣不錯的話,白天能看見富士山呢。”
我擺了擺手表示就不去了。
回去後我在家門口注意到了分類錯誤的垃圾袋,今天又不是不可燃垃圾收集日。白天在家的隻有糸師凜一個人……我站在那裡思考了片刻,蹲下來拆開了。
新世界的門檻沒有我想的那般難以跨越。垃圾袋裡裝的全是糸師凜過去視為珍寶的獎牌獎狀和獎杯,得獎人的名字過于相似,混到一起很難分辨。最上面丢的是一些碎裂的相框,人物的臉都被掩蓋在層層蛛網般的裂紋之下。
“……”
我重新系好,找了個快遞箱裝進去,把這些藏到了我的床底下。
如果有一天,他們誰還需要的話,我就要直接提着這個垃圾袋亮相。這麼想着,我報複性地把它踢到更深的地方去。
當天晚上,糸師凜出現在了餐桌前。
他也如我先前所期望地那般對糸師冴罵了出來,可是這次我并沒有覺得一切好轉。
我忍不住問:“你……開始讨厭冴哥了麼?”
“不是這種過家家的遊戲。”糸師凜沉默了一下,更多的卻是沒有說了。
“……”我張了張嘴,“我明白了。”
是恨啊。他眼裡熊熊燃燒的情感告訴我。
恨是燃盡自我,恨是獨特且唯一。恨比讨厭的程度更深,恨也比愛的時間跨度更長。
這一刻,我在糸師凜漩渦般全盤失控的情緒中感覺到了難以言喻的羨慕和渴望。我似乎從來沒産生過這麼強烈的情感,痛苦和喜悅都像是夜晚的露水,太陽升起就蒸發了,我不記得自然也就不會動搖。
那反過來說,有沒有人愛我呢?有沒有人愛我愛到願意恨我?有沒有人不想失去我而甯願殺了我?我想要那種強烈的情感來論證存在。但是,一無所獲。
如果不是那麼強烈的……多感受一點是不是會更好呢?
走出房門的糸師凜比以前更加冷峻寡言,也更加瘋狂地投身于訓練之中。
前隊友驚疑不定地對我說:“喂,這樣子可不行!你看他那股瘋勁!倒是管管他……”
可是我無法動搖他滿心的仇恨。
“我的目标隻是打敗那個男人。”
好像潛台詞是打敗他之後,一切都能夠恢複原樣。我甚至有點想笑,不過,怎麼說呢,我大概也是他想要維持的那個“原樣”吧?
我繼續之前的生活。學校、訓練、出去玩、傳傳短訊、看看漫畫、踢比賽……隻是有些事情,出于一些我們都知道的原因,需要避開糸師凜的視線去做。
事實上我都不用刻意地去找這個時間。放學後我們也不是每天都一起走了,能把他拉出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全神貫注,心中再裝不下任何事情。
在這種接近于殘忍的高标準自我要求下,他的實力越來越強是很正常的事情。人們提起糸師,說到的不再隻是他那個熠熠閃光的哥哥,也更多提到他本人的名字。
“……但是,那個人很難溝通。對吧?愛理。”
“也沒有吧,隻是需要一點小訣竅而已。”
“诶?你跟那個糸師很熟麼?”
“什麼啊。你不知道?那個人跟愛理是幼馴染,以前他們總是黏一起來着。”
“說什麼黏一起啊……”
“想要約你還要看學弟的臉色,這還不算黏嗎。”
“好沉重!”
“太誇張啦。”
……
空出來的時間我認識了更多的人。
直到有一天,我被約到了花園裡。對方是這個學期抽簽安排在一起做值日的同學,也是最近交流變多的人之一。他站在我的面前,期期艾艾地紅了臉,開頭就大膽地直接說了喜歡。
接着他繼續紅着臉講起了自己的心路曆程——說實話,聽起來比我更加幽微細膩,他說的一些事情我完全沒有記憶了,有記憶的那種似乎也跟我印象中有出入。
……但是,喜歡我麼?聽上去真不錯啊。如果他說出來要交往的話,那就答應吧。
我雙手背着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手指,耐心地等他說完。
但是他講得真的比我想象中還久,久到還沒等他講到最後,這場告白就被人打破了。
糸師凜不知道從哪殺出來,把我拉到身後,面無表情地瞪着對方警告他滾開。我小聲跟他解釋這是告白而非找茬之後他也仍然一動不動。
值日生同學強撐着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說一千遍一萬遍也不會改的!請和我交往吧!”
糸師凜嗤笑一聲,似乎是想拉着我離開,側過頭,出于某種顧慮又按耐着停下。這個時候,我的關注點奇異地遊離到糸師凜緊繃的肌肉上,我再次嗅到了那種相似的、悲傷的味道。
“………”
“好了。”
我無奈擡手捂住糸師凜的耳朵——這個時候趕走他直覺還挺不妙的。但大家同學一場,當着另一個人的面被拒絕這種事情也太殘酷了,我能為同學做的努力隻是不讓這拒絕被第三個人聽見。
“對不起。我暫時沒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哦。”
這麼說完之後,值日生同學的臉色變成了慘綠色,搖搖欲墜,勉強擠出一句知道了就扭頭跑掉。
“……”
“……”
我松開手,繞了半圈變成面對面的狀态:“還好麼?”
糸師凜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沒有放松下來。
他低聲說了什麼,我實在沒聽見。湊近一點讓他再說一遍,他垂着眼睛看我,某個角度神似他哥,于是走神又錯過了,讪讪看他半天才憋出一句再說一遍吧。
他展臂抱住了我。我的臉正好貼在他的肩膀上,這次終于聽見他叫出我的名字。
aka。他收緊了手臂。aka……
我很想歎氣,可似乎隻是拍了拍他的後背。有一瞬間我想到,如果推開他會怎麼樣呢?……算了,這種事情還是不做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