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若有所思：“你說話的風格有點像萊昂納多。”

是那個跟他們一起來的西班牙前鋒。明石愛理并不喜歡這個形容，要誇她還不如誇她像她自己。但是面對國際友人，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她幹巴巴地假笑了一聲，目光完全停留在帕布魯身上。

稍微讓她有點遺憾的是帕布魯不笑了，明明就像他自稱的那樣，他笑起來确實挺可愛的：“你缺乏畏懼之心呢。不怕過早被我打擊得喪失信念麼？在彈丸之地的威風在走出去之後連沙子都揚不起的現象又不是少數。”

明石愛理疑惑道：“你是說，我應該對你産生畏懼麼？”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朱利安心想。一個是籍籍無名的霓虹球員，一個是年少成名的世界球星，兩者的差距宛若天塹。

明石愛理：“我明白了。你是說以常識的角度來判斷，對吧？”

她經常被提醒這種事，遵守規則，保持敬畏。但敬的是什麼？畏的是什麼？權威、輿論、性别、經驗、年齡、名聲……每一個敬畏背後都有不同的指向。老老實實照做的人比木偶戲的人偶下場還要凄慘，那不就是被條條敬畏死死綁住最後寸步難行麼。

她隻有一個感想。

“……好無聊。”

世界球星的想法也不過如此啊。她忍不住有點失望，但是擅自對别人産生期望又擅自失望就太遜了，她把那份情緒藏了起來。可明石愛理還是歎了口氣：“——太無聊了。無聊的話是絕對不行的。作為故事會被腰斬，作為人順從這種不合理的無聊常識人生都會玩完了。”

直白得有夠難聽的，說出這話的少女表情稍微帶了點苦惱，抱怨的口吻像是在跟朋友聊天，怎麼看也不像是有惡意的樣子。這跟一開口就到處招敵的萊昂納多更像了。

帕布魯把手背在背後，歪了歪頭：“這樣麼，那就隻能由我來給你上一課了呢。”

朱利安看看兩人的狀态，就知道木已成舟，他也就不廢這個口舌去勸阻：“總之現在先安置好了再做其他的事情吧。”

……

在藍色監獄找一個空的訓練場比在這找活人更容易。明石愛理雖然一開始也沒想着要跟人對上，但是帕布魯都這麼積極熱情地要求了，她順其自然也是答應得飛快。

怎麼踢倒是沒糾結，門将和射手達成共識，說了是任意球就是任意球。不久前才實行的十次任意球的小遊戲被明石愛理原樣搬了出來，帕布魯都樂了，把他跟一群高中生拉到同一水準？業餘水準就算是有99%的撲點成功率，也跟職業足球不是一回事。

前段時間明石愛理狠練撲點，自己也加練了任意球，雖然她真摯地覺得如果射門和守門都靠門将的話這支球隊真是無藥可救了。不過有個好處是隻要她還在琢磨，其他人就算是偏癱了也會從地上爬起來喊我還能繼續。

她也是那段時間看了大量帕布魯·卡瓦佐斯的任意球視頻，對這頭蓬松的卷發印象尤深，剛剛一列外國人站那，她一眼就認出了對方。視頻裡門将們被當成背景闆麻木又絕望的表情其實也挺有沖擊力的，她拉進度條重播，想的卻是如果是自己，該怎麼處理這顆球。

現在她真的站在球門前，冷靜地審視着自己心中的亢奮，心髒撲通撲通地加快血液循環的速度，體溫也略有上升。這種情緒，也可以稱之為期待。

帕布魯把球擺好，調整氣孔朝向的位置，擡頭看見門将神采奕奕的樣子，覺得有點微妙：“你是受虐狂麼？你還是第一個這麼想看我踢點球的門将。”

明石愛理：“你不覺得……哎呀。想象一下，如果現在是在賽場上，周圍有你的隊友、你的對手、教練和裁判，站台上擠滿了球迷，他們都在屏聲斂息地關注着球門前。明明在場有那麼多人，但是你和我甚至都感覺不到這些人的存在，此時此刻眼裡隻有彼此，你不覺得……”

順着她描述的場景，帕布魯好像聞到了草皮的清香和汗水散發的氣味，LED燈管也平地拔起化作高杆照明燈的照明恍若白日，他重複了一遍：“我覺得？”

因為升高的體溫，門将臉上浮起紅暈：“不覺得就像是約會麼？”

帕布魯：“……哈？”

明石愛理認認真真地說：“沒有人會不喜歡、不期待約會吧？”

她大多數同行都聞任意球色變。當然在賽場上她也煩自家隊友白給式的送對面一個球，但刨除這些外在的東西，她是喜歡罰點過程本身的。

她喜歡那種獨一無二的排外和對峙，足球是多人競賽，隻有這時才會出現射手和門将的ONE-ON-ONE二人世界。隻注視着對方、揣測對方的一舉一動，親密又警惕，她敢說就算是求婚時情侶也不會這麼要命地去描摹分析彼此，緊張程度隻能跟舉起手槍的警察和手揣在口袋裡不知道會掏出什麼家夥的罪犯的逮捕現場相媲美。

——相當浪漫！她肯定地想。

帕布魯無言中眼神飄向旁觀的朱利安：你是法國人，這話你來接。

朱利安盯着對面的牆壁專注得就像是上面有什麼特别值得他研究：在約會的人又不是我。

帕布魯沒那麼生氣了，他開始覺得匪夷所思：“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他不再理會明石愛理的盯視，退後幾步，留出助跑的距離，用右腳腳背搓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因為距離不遠，留給愛理觀察的時間隻有他助跑到起腳那零點幾秒鐘，在球飛出的那刻她就需要立即做出反應，不然就會像個木樁一樣目送進球。

她賭是右邊，跨步往右移，球速中等，她故意把起跳的時間往後再壓了半秒，那球轉眼飛到了球門前，原本圓滑的弧線突然速度極快地下墜，她沒被騙出提前起跳，處理的高度勉強合适，但球墜到半路在開始左飄右飄，像有意識不讓她撲住一樣，猛地做出最後一次拐彎，從她頭上越過落進球網裡。

那是一個落葉球。也是帕布魯最擅長的任意球之一。

帕布魯向她揚了揚下巴：“反應不錯。”

明石愛理笑了笑：“你的球也不錯。”

第二輪帕布魯仍然踢的是落葉球，隻是這次的弧度更大更險，幾乎讓人以為要飄出球門之外，回旋之後再次出現飄忽不定地振擺，隻是她開始就撲錯了方向，球穩穩落定。

帕布魯再次擺好一顆球，明石愛理稍微睜大了一點眼睛：“你要換成其他踢法了？”

帕布魯沒有說話，他有充足的罰點經驗，不會被對手輕易地套話或者是動搖。他确實打算換一換，但足球擺的位置和擺法都不會做出明顯區别，隻是皮球氣孔朝向和觸球位置有别。隔着差不多十一米的距離，一個從來沒跟他交過手的門将怎麼可能看得出來裡面的門道，隻不過是在詐他而已。就算是詐出不是落葉球，她就能接下來了麼？

腳弓前部觸球，交觸點在皮球中心靠下的位置，這次球飛出的速度極快，直打球門左上角。門将魚躍撲出的反應也比前兩次更快，半空中球突然下墜，像是一顆急速掉落的隕石，明石愛理眼見落點不對，空中強行改向試圖換成用拳擊出未果，和球一前一後砸進球網裡。

她翻身坐起來，晃了晃腦袋緩解倒地的暈感，又重新回到門線上，對上帕布魯的視線表情依然自如：“再來。”

帝襟杏裡發現空訓練室被助教和阿根廷球星占用的時候，他們已經快踢到半程了，對面的球星此時本應該在房間中休息的，怎麼會跑到訓練室去？他們的出場報價是一人一億日元，世界選拔賽中每進一個球就追加一百萬日元的獎金，在這種地方和助教對抗可沒算在其内。

讓她們停下還是假裝沒看見？帝襟杏裡舉棋不定，餘光悄悄瞄向繪心甚八，咬牙把視頻調到最邊緣的位置。

“在中間看得更清楚。”繪心甚八頭也不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