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帝襟杏裡閉了閉眼，如他所說把攻守中的兩人轉到最中間。她以為繪心甚八會說助教又做了多餘的事情，但是出乎意料的，黑發男人不以為意地盯着屏幕說那就随她去吧，這兩個人願意加班他也不會攔着。

繪心甚八盤腿坐在轉椅上：“再不讓她找點事，她就要發瘋了。”

會因為無聊而發瘋的人又不止士道龍聖一個，隻是因為平時明石愛理一旦覺得受不了就會自己抓人聊天排解，她認認真真地等待“想要的東西”，就像是等待聖誕老人的禮物，于是能化解的無聊還勉強能接受。化解不了的那些堆積起來，她遲早有一天會發作的，繪心本來是打算把士道推給她，現在卡瓦佐斯自己送上門來，再好不過。

帝襟杏裡：“對面可是号稱新生代當中的任意球大師啊……”

繪心甚八：“球員可以簡單粗暴地劃分為兩種類型。”

帝襟杏裡：“诶？”

繪心甚八：“經驗型和天賦型。一種是憑借常年累積的經驗來作出應對的球員，球場上有一些位置，比如中場，就非常吃經驗，另一種則是天生就知道怎麼做更好的球員，他們可能十四歲、十六歲站上了世界賽場，憑借本能就做出一番令人難以追趕的成績。你覺得這兩人算是哪一種？”

帝襟杏裡仔細思考：“帕布魯是絕對的天賦型。他是很典型的年少成名的球員，從17歲到23歲的六年間整體表現都是一條上升弧線，幾年前他當上隊内頭号點球手，很快又在任意球上拿出了成績。愛理的話……門将才是最剛需經驗的位置吧？”

但是，這麼說起來……

明石愛理的背景調查還是帝襟杏裡做的。明石愛理從九歲那年開始踢球，比賽履曆看起來還行，實則都是跟隊不上場的二門和三門，十二歲前沒有上場過正式比賽，真正揚名還是在初中時期的兩年半再加高中的一年，在U18也隻踢過幾場對外的訓練賽和預選賽。以門将來說，才是剛剛起步。……可是沒人意識到這一點。因為她幾乎不存在适應期，拔高到哪個強度就以哪個強度回擊。

繪心甚八：“這個位置是，但是明石愛理不是。她甚至隻是本能地追逐那種樂趣。與其說是吃經驗，不如說是吃狀态——遇強則強，和本人的性格一樣是非常任性的小鬼。”

球門前。

進球依然入賬。朱利安保持着禮貌旁觀的狀态，開始神遊，他并不意外，如果帕布魯的任意球這麼好破解的話，他的對手們也不會這麼頭疼了。而帕布魯也在連續四次押中後狀态更為放松，他面對門将時确實沒有多緊張，但也沒有放水，這種情況下放水才是真的羞辱雙方。

第五次射門他再次換成了落葉球的起腳方式。

這次門将幾乎不做思考地撲向了左邊，球往右上飛出一條弧線，幾乎是預見了進球的那幕，帕布魯側身撈起從天花闆落下的又一顆球。他聽見了啪的一聲，随後是身體與地面接觸的悶響，擡眼就看見門将抱着皮球倒在門線上，單手抱球撐地而起，然後随手丢了出去，還是那副表情說再來。

帕布魯看向朱利安，黑人青年微微點頭，表示對方确實是接住了。

是巧合吧。帕布魯又來了一腳弧線球，明石愛理慢了半拍才啟動，那球卻像是撞在她手裡一樣被穩穩抱住，而後再次被丢出。

連續兩次就很難再被定義為純粹的巧合了。帕布魯的表情認真了一點，這次他想确定對方是真的預測到什麼還是靠蒙的，球飛出後不錯眼地看着門将的動作，這次她仍然是慢了半拍起跳，又是反方向，規律在哪？但是比剛才又要快一點，抱球……不，她反應極快地一拍，球大力飛了出去。

帕布魯：“你是怎麼看出的落點？”

明石愛理啊了聲，她用手套比劃了幾下誰也沒看懂的手勢：“就是這樣、咻——地看出來了。”

朱利安前一秒還在想他倆一個真的問一個真的答，後一秒就覺得真虧得門将能這麼一本正經地忽悠人。

帕布魯難以置信地看向門将，隻覺得她是在耍他。熄滅的火氣再次回到心間，可愛的臉龐都扭曲了一瞬間，他冷哼一聲你就繼續賭吧，與此相反的卻是他腳下冷靜克制地抽射。

第八顆球、再次被她擊出球門，越過橫杆飛到球網上。

黑白相間的球被她用力一托，躍起一道弧線落于場邊，這時帕布魯和朱利安才發現被她扔在場邊散落的數顆足球似乎是有規律的落點，并不是随意一丢出現的結果。

連續進了四顆球，又連續丢了四顆球。帕布魯額角緩緩冒出一點冷汗，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靜靜站在門線上的門将。

以前遇見的其他門将在防守點球時都會左右移動或者是大幅度活動身體來震懾點球手，這人卻幾乎沒有多餘的動作，隻會在射門時開始移動。在路上她的話并不少，遇到難以表述的用詞甚至會用肢體語言來比劃傳達，但是開球後她就沉默下來，全程隻說了幾個短句。

這隻是普通的對練。帕布魯告訴自己，他的心卻不可抑制地帶他回到開始前随着門将描述想象出來的場景，草屑黏在他的球襪上，大量運動後加快的呼吸，汗水洇濕球衣散發着近似海水的味道，他的隊友和對手們都站在身後，隻有門将站在身前，他們所有人都在等待帕布魯·卡瓦佐斯的又一次命中。

年輕的門将擅長處理弧線球，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看出落點的，但就以此為條件倒推，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能直接上手。他隻需要……

“你又要換了麼？”她好奇地問。

帕布魯面沉如水地押出一記貼地斬。

明石愛理立刻彎曲一側膝蓋撲出，小臂先落地，順勢伸手抱死，感覺到手上一沉，幹脆半翻身壓住再爬起來，她看着幾乎凝固住的兩個球星，晃了晃腦袋，還是那雷打不動的兩個字：“再來。”

“……”

當我是陪練？還是喂球？帕布魯緊緊盯着門将的眼睛，最後一次的射門，花的時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長。可是在場所有人都沒有發出聲音，終于，帕布魯動了。

他擺好球。

退後助跑。

起腳爆射，方向似乎是面朝右邊，實則腳下輕巧地吊射中路！

在球射出去的那一刻，帕布魯深深地吸了口氣。進還是不進，他居然不能明确地給出一個答案，隻能徒勞地盯着球門，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個冒險至極的勺子點球被門将穩穩地抱在懷中，像是在抱一束花、一個禮物，又或者是其他什麼見鬼玩意一樣。

——她站在原地，甚至紋絲不動。

明石愛理目光飄到旁邊被壘到一起的替換球，才意識到十次射門已經全部結束了。她丢掉最後一顆球，看向帕布魯，但是在真正說出些什麼前她忍不住大笑起來，那笑聲壓得她得直彎下腰來，臉上浮現了某種具有強有力沖擊性的灼眼的快樂。

明石愛理沖帕布魯擺了擺手：“謝謝……啊，謝謝。我玩得很開心。你呢？”

“…………”

旁觀了全程的朱利安很難不把自己代入到射手的位置，好像站在她面前被全盤肯定又全盤否定的人是他自己。他毫無自覺地身體前傾，加快了呼吸，鼻子旁邊冒出一點熱汗。朱利安喃喃自語：“……這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