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看,他死了沒有?”一個丫鬟用胳膊肘杵了杵旁邊的丫鬟,小聲地說道。
被杵的那個瞪了她一眼,往床榻那處看了看,見沒有任何動靜,不高興地反問:“你怎麼不去?”
“我怕看他那張臉,要是還沒死,就那樣直愣愣地瞪着我,多讓滲人呀。”
“你害怕我不害怕?算了拉倒吧,我聽着好像還有氣呢,再等等,大夫說他挺不過今晚。咱們可得守好了,别讓人進來,等他一死,咱倆就到州府去報告,能領二十兩銀子呢。”
縣官的死訊是需要登記在冊的,為了防止部分縣官死後無人上報,使得地方失序,所以皇上才設下這一獎勵,第一個上報的人可以領二十兩銀子,這也是這兩個丫鬟願意守在這裡的原因。
她們二人說的一切話,陶玉京都聽到了,可是他現在重疾纏身,呼吸的每一刻都像是有人在他的心肺上剜一刀,既不能像平時那般呵斥她們言語無狀,就連翻身都困難。
一個地方躺太久,身體是會爛掉的。可自從他癱瘓在床的這些天,除了有人來給他喂飯,就連碰都沒人願意碰他一下。
丫鬟家丁們都這般肆無忌憚,是因為他們知道,不會有人來看他的,自然也就不會有人發現他們如何憊懶。這種境況持續到最後,竟是連個喂飯的人都沒有了。
陶玉京無力的望着褪色的紅木床,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爛在了一塊泥地裡,裡面生長出無數的荊棘,貫穿他的身體。
是如何到這一步的?陶玉京已經回憶不起來了。
想當年,他風光無限,陛下親題的新科狀元,無數權貴争相結交的對象,長安街緞花紅袍縱馬,鮮花鋪街,萬人簇擁,是所有人眼中前途無量的新貴。可因為得罪了當朝宰相,居然就直接塞給他一個偏遠縣的縣令。之前無數的赫赫名頭,再被人們口中議論起,俨然成了笑話。
這還不夠,當時他得意的時候有多少人谄媚,落魄的時候就有多少人落井下石,無端之罪不嫌多地扣在他身上,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替他申述。皇帝被閉塞耳目,連面也不肯見,最終他無奈隻能接受這個現實。在所有人奚落的目光中,乘着一輛簡陋的馬車,離開京城前赴苦寒之地。
一去,便是二十多年。
他受到了人生中最重的打擊,至此再也沒站起來。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他自嘲地笑了。元二好歹有王維為他送行,可是他……
人到底有沒有下輩子呢?彌留之際他看見了一個透明的白色身影,他的目光悲憫,向他伸出了蒼白瘦削的手指。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希望不要再讓我一個人孤獨地活着了。’
陶玉京死的那天,日光很好,有幾隻小鳥在枝繁葉茂的樹葉間叽叽喳喳地吵鬧個不休,窗戶開着,吹進幾縷清風,房間裡的兩個小丫鬟互相依靠着睡覺。
他以為自己會魂歸天地,卻沒想到居然還有醒來的一天。
睜開眼時,他的腦袋發蒙。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谷草編成的涼席上,而周圍桌椅茶碗十分簡樸幹淨,像是誰的家裡。
更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不痛了。病痛的折磨已經跟随了他太久,所以陶玉京已經習慣了時時刻刻的鑽心刺骨,恍然消失,給他一種久違的陌生感。
難道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随後他明白這陌生感是怎麼來的了,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體。
以前他有在書裡看到過,有的鬼死後會飄到被人的身體,也簡稱奪舍。他這是占了誰的身體?
陶玉京堂堂正正了一輩子,不想死後留下偷盜的罵名,可是他嘗試了幾次,也沒有辦法從這具身體裡離開,隻能雙手合十,對着西方默默地道歉。
“對不起,在下無意搶奪你的身體,如果你知道怎麼讓我離開,可以托夢給我,我會立馬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