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晚又緩緩看向那座渡世修者像,他忽然想起席沉修曾經說過的,這些怪物本不該來此,是渡世修者不作為才導緻他們遭此劫難。
蘇清晚呵呵一笑,看着鍍金的修者像,猛地上前,撿起地上不知被誰踩爛的貢品,然後用力扔到金像上。
“既受世人供奉,為何還要置世人于水火?”蘇清晚大聲嘶吼着,眼眶變得猩紅。
他指着金像惡狠狠的說到:“你枉為渡世修者,受不得這世間香火!”
“如何才能受得起這世人供奉?”
一道低沉的聲音直沖蘇清晚腦門,驚得他渾身一抖,如墜寒潭。
蘇清晚環顧四周,卻找不到何人出聲,直到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他才大喊道:“必然要護住這滿城子民。”說罷,他看到那醜陋無比的怪物,咬牙切齒的說:“還要讓這怪物不得離開苦海半步。”
“如此甚好。”
話音剛落,一道刺目的七彩佛光忽然落下,照拂衆人。
蘇清晚望向頭頂,便看到一朵七彩祥雲從天而降,上面的蓮花台上盤腿坐着一個身披七彩霞光的和尚。
他慈眉善目,眼神慈悲,嘴角揚着淺淺的笑。“既如此,你可願為渡世修者?”
蘇清晚心跳加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人,緩緩問道:“你是?”
和尚擡手與身前結出法印,淡淡道:“吾乃九重天上尊者。”
蘇清晚想起席沉修說過的,眼下隻有九重天上的尊者可就城中百姓,聞言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跪在了地上,他激動的說到:“還請尊者救救我們!”
尊者隻是随意的伸手朝着屋裡那個怪物一點,它便化作了一縷青煙消散。
蘇清晚見狀,感激不盡的說到:“多謝尊者。”
尊者如三月春風的視線落在蘇清晚的身上,溫聲道:“可願為渡世修者,渡化苦海無數魑魅?”
蘇清晚下意識的看向席沉修,卻發現房梁上空空蕩蕩,早已經沒了他的人影。他抿抿唇,然後堅定的點點頭:“我願意。我要讓苦海中再無魑魅,人間再無此災禍。”
尊者聞言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擡手散下無量修為化作點點金光覆于衆人身上,随即那些慘痛的叫聲消失,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沉重喘息聲。
“随我走吧。”
尊者擡手對着蘇清晚虛空一點,蘇清晚便感覺到渾身上下被一股和煦的霞光籠罩,然後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就在他消失的一瞬間,原本空蕩的房梁上緩緩出現一個人影,正是消失不見的席沉修。
剛剛發生的一切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終于确信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親眼所見的,是蘇清晚曾經的一段過往,他無法改變過往,所以才會每每在關鍵時候隻能做一個旁觀者。
可是,怎麼出去呢?
還不等他心裡計較出個辦法,忽然眼前一黑,再睜眼時,自己竟然又站在了那條巷子,那個男人正擔憂的打量着自己。
席沉修瞬間就懂了這是什麼意思,心都停了一瞬——蘇清晚當初走不出幻境,是因為他正一遍遍的重複經曆成為渡世修者之前的那段過往。
殺戮、無助、絕望,讓他深陷其中,讓他無法醒悟。
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他必須盡快帶蘇清晚離開幻境,絕對不可以再讓他經曆一次絕望。
“小兄弟?”男人見席沉修一直呆愣着不說話,終于叫了一聲。
席沉修瞬間回神,對着他說了聲無礙,便迅速跑出了巷子,朝着上次遇到蘇清晚的那條河邊小道上跑去。
第一次,他對這個幻境不甚了解,擔心一不小心釀成大錯,眼下既然知曉了這裡為何會困住蘇清晚,便知道了化解辦法。
不破不立,蘇清晚忘記了一切,不知曉此處不過是一段曾經,所以才會被情緒裹挾,隻要他想起來一切,作為安穩不動如山的渡世修者,定然可以穩住心緒。
很快,他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這次他直接飛身上前,站到他的身前。
果不其然看到了他驚訝的神情,但是想到剛剛經曆過的一切,席沉修一秒都不想讓蘇清晚在幻境裡面多待,直接将人攬到身前,然後散出修為将兩人包裹,将自己的記憶盡數渡到蘇清晚腦中。
他沒有經曆過蘇清晚的人生,沒有辦法讓他想起過往,他隻能把自己的記憶給他,讓他知道自己視角下一切的真相。
起初,懷中人在掙脫,等過了片刻,他便安靜了下來。席沉修長呼一口氣,緩緩将人放開,然後與他四目相對。
此刻蘇清晚眼神不再純粹,變得幽深而複雜,臉也變成了沈荒的那張臉。
席沉修吐出一口濁氣,往後退了一步,問道:“修者,想起來了嗎?”
蘇清晚轉身,看着後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自己為何會成為渡世修者,想起來自己的父母為何慘死,想起來那個過往種種。
蘇清晚看向席沉修,他腦子多了許多記憶,多了許多席沉修從未向他袒露過的記憶。“你竟然有這麼多事瞞着我。”
席沉修聞言身體一僵,有些慌張的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什麼,最後卻化作一聲長歎:“修者不是早就知曉我的心意了嗎...”
蘇清晚眼神古怪的盯着他,看着他那雙桃花眼,像是從未仔細看清過的模樣。
席沉修被他審視的眼神看着,臉上逐漸浮起紅暈,竟然顯得有些腼腆。他擡手一把按住蘇清晚的右肩,讨好的說到:“修者,現在出幻境要緊。你就晚些再與我計較,好不好?”
蘇清晚沉默一瞬,點點頭,“再去一趟蘇府吧。”
“好。”
說完,席沉修隐去兩人身形,攬起他的腰,瞬間便飛到了蘇府,落在一處院牆上,恰好可以看到院中正在對弈的蘇父與蘇母。
他知道,沒有見到父母最後一面,是蘇清晚的遺憾。眼下,雖不能相認,見一眼,也總歸是好的。
蘇清晚沉默的看了許久,在蘇母落下一子然後有狡黠的迅速拿起,蘇父也不與她計較,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拿起一旁的白瓜遞到她嘴邊,喂着她吃下去以後,他才終于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道:“渡我些修為。”
席沉修随即附身,與他額頭相抵,渡了許多修為給他。
随後,蘇清晚沉着臉,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院中的人,決然的擡手于身前結印,一掌打碎了困住他的幻境。
眼前的一切瞬間崩塌,一股疾風平地而起,漫天黃沙撲面而來。
兩人不得已擡手掩面,等到在側過臉時,便發覺自己如今依舊在白茫茫一片濃霧之中,然後,幾乎是頃刻間,白霧散去,周圍的一切清晰可見。
他們正站在一處深淵邊,深淵廣闊,寬約數十丈,裡面是一大片濃厚的黑霧,像是翻騰的墨。
“當初你将我的殘靈從幻境中喚出時,路過此處時,我曾見過這裡。”蘇清晚淡淡道。
席沉修往前走一步,仔細看着下方黑霧,“魑魅,就是從這裡誕生的嗎?”
“不确定。”蘇清晚也往前一步,與他并肩而立,“需要下去看看。”
席沉修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我去。”
蘇清晚看向他,“一起去。”
他語氣平緩,眼神卻堅定,并未給席沉修拒絕的餘地。席沉修隻能無奈點頭。
“來者何人?”
忽然,一道低沉的嘶啞的聲音在天際回蕩,如雷貫耳。
席沉修順勢将蘇清晚拉倒身後護住,眼神警惕的環顧四周,驚訝的發現,業障林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座雄偉的宮殿,殿門大開,卻并不能看清裡面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