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認輸的速度相當快,立刻慫了。
但仍舊緊緊地抱着核心種沒松手。
“我看見亞瑟在幫你解析大信息巢。”
掂了掂懷裡的小雄蟲,金棕色的眼睛中帶着笑意,一旦接受不做人的設定,羞恥心也會随之讓步。
“還記得我說的話?别讓自己陷入危險。”
黑白的長尾纏繞在一起,薩克帝不得不感歎一句尾巴是好文明。
雄蟲真的很可愛,雄蟲的鱗尾也很可愛。
而雌蟲則是一種時至今日依舊偶爾讓他感觀飄忽不定的生物。在研究這個物種習性的時候,他會有極端的矛盾感。
很難想象在同一個物種的内部,雌性和雄性的差異會如此巨大。
每次都将他本來就不太靈光的性别判定系統給燒糊。
顯然,蟲族有和人類社會互通的地方,但也有背道而馳的部分。
繁育的能力對宇宙間的任何生物而言,都像是一種詛咒與掌控共生的權柄,有時詛咒為個體帶來的負面影響甚至遠勝于其所帶來的利益,人類無法将其分割,但蟲子做到了。
自蟲母時代起,掌控一切的王蟲便将繁/殖的代價完全轉嫁至其它蟲族乃至其它生物的身上,眼下的核心基因直系完美延續了這一傳統。雌蟲掌控族群,即便不使用寄生的手段,卵依然交由雄蟲負責孵化,不存在虛弱與消耗,永遠保持在戰鬥力的巅峰。
當詛咒被分割,餘下的隻剩無法撼動的權力。
這一情況同蟲族的社會結構也十分相似——保留好的,轉移壞的,一代代篩選出最有利于族群的基因,種族的繁榮昌盛高于一切。
這是另一種環境下的自然選擇。
和人類截然不同的兩條道路。
“你在想什麼?”
當他的腦子在滿世界亂跑的時候,格拉再一次貼貼他。白色的蟲子很注意不要去主動閱讀伴侶的精神波動,但一些情緒方面的感知是無可避免的。
“你在想其他的蟲嗎?”
還是個小酸壇子。
薩克帝樂了。他撓撓對方的腰,收獲了一點氣哼哼的嗡嗡叫。
“我在想人類,以及雄蟲和雌蟲。”
但是格拉不會同他鬧别扭,格拉隻會親親他。
根本頂不住一點。
“我隻是想,如果我以人……咳,以我自己的觀念去分析雌蟲和雄蟲的生存狀況,是否是一種傲慢的體現。”
他輕輕地歎氣,摸摸格拉的頭。
“我有時候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很難解釋這種事情,人類和蟲族的社會結構是一組完全相反的對照。”
所以即便是他,在指定伊芙琳繼位的時候,依舊頂着四面八方的壓力。
哪怕伊芙琳再優秀,甚至對方手握第二軍團、背後是整個霍爾曼家族,從血與火的戰争中厮殺出來,所有人在注視她的時候依然會感歎“我們要迎來一位女帝了”。
然而權力的結構在蟲族完全颠倒了。
這是何其反差強烈的一份對比。
“我大概曾看過一份文件,和亞瑟的觀點截然相反的一段記錄。”
感受到雄蟲沉默着地聽他說話,薩克帝忍不住用手指捋過對方柔軟的小翅膀。
“那是一場由文字轉述的談話,具體内容已經記不清了——白皇帝因為自身的原因,相當難以留存下可以公示的影像。”
“很長一段時間,這位皇帝被人類稱為瘋王,即便在他墜入阿卡夏之前、尚且擁有人類的身份時,依然污名纏身難以洗刷。”
“我隻記得他說,他在另一種意義上依舊愛着人類。”
“當時我不明白。”
當格拉再一次湊上來用親親安慰他時,核心種笑了笑。
“為什麼在遭到那樣的背叛之後,他依然選擇了一名人類作為伴侶、選擇為了人類而封閉阿卡夏。”
“然後等到我自己……我差不多懂了。”
“我很難不以憎恨人類天性中一切惡劣部分同等的程度,去同樣深切地愛着那個種族。即便它曾讓我失望千百次,我卻控制不住自己愛它。”
“同朽爛的部分相比,還有更多的人拼命往上爬、試着去撐起分崩離析的群山。”
比如伊芙琳,比如克萊因,比如罵了他無數次的葉慈元帥。
以及年代更久遠時期的第五軍艦隊長;和伊芙琳同樣出身于霍爾曼家族的艾琳·霍爾曼;又或者是以尋血獵犬的身份爬起來,卻最終卻掀翻了馬普茲科學院的塔娜·馬普茲;甚至是至今仍舊守在卡姆蘭阻止異種潮汐擴散、保護法赫納殘存模型的聯邦遺民……
金棕色的眼睛垂下,如同一泓深而遠的湖泊。
“我很難不去愛自己來時的路。”
這差不多是一次坦白。
人類跌跌撞撞走到今日,苦難和腐朽依舊随處可見,有關于文明的一切卻如同一顆被護在手心的火種,從一雙手傳遞到另一雙手中。
“當然,兩邊我都抽到了一個不算差的簽,占優者說出這樣的話未免有些過于厚顔無恥。”
“即便想要活下去都如此困難,你曾想過希望蟲族消亡嗎?”
他問自己的伴侶。
“永不。”
格拉回答他,那雙淺色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面前軀殼與靈魂并不匹配的雌蟲。
“或許這并非你想要的答案,但天性告訴我,我依然祈求自己的族群永遠繁榮昌盛。”
“哪怕所有雄蟲的生存伴随着痛苦,哪怕中低等雌蟲成為核心基因族群的消耗品——我們也從未希望自己的種族消亡。”
“然而在此之前,也請你不要誤會,我比其它任何一切都更加愛你。你是我靈魂天枰上唯一的砝碼。”
“所以你很厲害。”
薩克帝笑着親了親雄蟲的眼睛,親被小扇子一般的白色睫毛蹭得有些癢。
“遺失一段記憶會讓我陷入憂慮,回顧過去會讓我忙于自我攻讦,但你卻早已選擇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并且勇敢地去争取了。”
“你誤解了一點。”
格拉輕聲開口。
“不會有雌蟲去試着理解我們的痛苦,就像我們無法感同身受地理解死在厮殺争鬥、族群保衛戰中的雌蟲一樣。”
“和身份、種族都無關。你試着去聽見我、我們的聲音——即便你本可以不那樣做。”
“這是區别你與其它蟲的地方。”
雄蟲說。
“所以無論你是否在那艘劫掠船上遇到我,又或者是無論重新相遇多少次——我依然會再一次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