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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矛盾與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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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談論鮮花和雨露,服裝和首飾,繪畫和書籍,照片和電影,音樂和舞蹈,旅行和運動,過去和未來,仿若回到了從前剛剛重逢的時候。

半年後又是一通邊哭邊說的淩晨時分才打來的電話,無情地吹滅了那一點火種。

枝伊的話語中隻有一派慘淡:“曼曼,我懷孕了。”

周曼說不出恭喜的話語,如果要論世上最不想枝伊為别人生孩子的人,她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在聽見枝伊淚滴墜落的聲音的幻覺中,周曼許久才找到能夠順利表達的語句:“總算是成功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保護好自己,生活中事事都必須小心。”

周曼又要去睡眠門診報到,又要在睡前吃安眠藥才能入睡。

但是藥物阻止不了夢境的侵襲,周曼做了很多個一模一樣的噩夢。

她夢見過去的枝伊破碎了,高中生枝伊,照片裡的枝伊,還有坐在餐廳裡被暧昧的燈光籠罩的枝伊。枝伊并不是以逐漸融化的形式消失,而是以破碎的方式,上一秒還是完整的枝伊,下一瞬,徹底淪為碎片,兇狠,決絕,無可挽回。

像很多年前成為媽媽的李謙謙那樣,母親李謙謙讓高中生李謙謙徹底粉碎。

而目睹這一切的周曼無能為力,隻眼睜睜地看着枝伊的破碎,并為此失聲痛哭。她跪在地上,拾撿起滿地枝伊的碎片,徒勞無功地想要将枝伊重新拼湊。碎片很鋒利,她的雙手被割得血肉模糊,疼痛感很真實,她驚醒後依舊能夠感受到雙手的痛楚。

天還沒亮,周曼蜷縮在床上,用顫抖的雙手擦掉臉上的淚水,頭昏腦漲地想原來做夢也是會疼的。

周曼以為今後和枝伊的見面和聯系都會變得稀少,甚至消失,畢竟沒有哪個被母職纏身的母親有精力搭理十多年前的老同學,對母親而言,排在人生第一位的肯定是自己的孩子,也以為今後她們之間的聯系要靠她自己來維持,她主動向枝伊報告行蹤和經曆,主動同枝伊分享她想要分享的一切,主動去到A市看望枝伊,而枝伊隻會在百忙中抽空敷衍一下她。她們的情感将變得像剛出土的老古董,如若不小心翼翼,就會化成灰燼。

周曼沒想到就在她産生這種猜想後不久,枝伊又一聲不吭跑到S市。

沒有客人到訪的時候,周曼喜歡坐在工作室門邊的圓桌修圖。它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因此選的擺放位置是整間工作室自然光最佳、視野最好的一角。

工作室其實是臨街的一間小商鋪,透過落地玻璃門朝小街對面看去,是規格差不多的一排小店,周曼最喜歡在修圖間隙看幾眼對面的寵物美容店,看不同的人将他們養的寵物送到店裡洗澡,看他們将洗得蓬松潔淨的小動物抱出來,看那些小動物吐着舌頭的可愛笑臉。

美容店還提供短期寄養服務,幫助外出旅行的主人們照看寵物。店員下午空閑時會牽着兩三條狗外出散步,通常是一隻大狗加上兩隻小狗,大狗激動地向前小跑,小狗四條腿忙碌地倒騰追在後面,而遛狗的店員則無奈地攥緊狗繩緊跟其後。周曼覺得這一幕很像哄小孩的卡通片,可以讓她心情愉悅。

這天周曼如常在感到雙眼酸脹的時刻,将視線從電腦屏幕收回,投向工作室外,沒看見小動物,卻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往工作室走來。

陽光之下,她的皮膚白得如同透明。

“枝伊?!”周曼瞪大雙眼盯着出現在工作室門口的枝伊,騰地站起來,用力過猛,撞到了小圓桌,桌面的電腦經曆了一陣劇烈搖晃。

枝伊紮着簡單的馬尾,穿着普通的休閑服,臉上挂着一點虛弱的笑,腳步輕輕地走進工作室:“我在網上搜到了你的工作室地址,真了不起,你的攝影工作室在S市能排到同行的前三名,我看了每一條客人留下的評論,所有人都在稱贊你。”

周曼手足無措,一甩手,打到了她的電腦,“啪”的一聲,筆記本電腦蓋上了。響聲讓她如夢初醒,她看了眼坐在收銀台後的小助理,又用餘光看到從裡間踱步出來的攝影師,然後趕緊走到枝伊身邊,牽起枝伊的手,匆忙将枝伊往裡帶:“我們到裡面去吧。”

小助理詫異地挑挑眉,湊到工作室此時僅剩的一位沒有工作任務的年輕攝影師邊上,小聲嘀咕:“老闆的朋友好美啊,比我們之前拍過的所有模特都要美,她要是願意給我們工作室打廣告,我們的業績估計能更上一層樓。”

目睹了方才的小插曲的攝影師點點頭:“是呀,長相美,氣質也好,很難得,要是當模特的話應該能有不少成就。”

小助理聞言,眉心皺起,遲疑道:“你這麼一說,我就覺得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她,說不定她還真的當過模特……”

周曼把枝伊請到休息室,快速收拾散落在座椅上的外套和雜志,讓枝伊坐在唯一一張單人沙發裡,她拉了一把沒有靠背的矮凳坐在枝伊身邊,她對枝伊的印象仍停留在尊貴的孕婦,于是十分着急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來出差還是休假了?你的先生是陪着你來的吧,還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你的身體還好嗎?”

枝伊扭頭看向周曼,溫柔又平靜,輕聲說:“胎停了。”

周曼心一緊,無措地攥着枝伊的手,借着燈光端詳枝伊的臉色。但有化妝品的遮蓋,周曼看不出枝伊最真實的狀态,忙問道:“你的身體怎麼樣了?有哪裡痛嗎?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

說出那三個字的枝伊仿佛感到疲倦了,動作遲緩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确切的原因。”

周曼将枝伊的手攥得更緊,說:“肯定是範晟浩的問題,他的精子有大問題。”

枝伊沒有吭聲,周曼疼惜地看着枝伊,松了一邊手,輕輕撫着枝伊的背,又問:“你怎麼不在家裡休養卻跑到這裡來?我聽說小産也是要坐月子的。”

枝伊往周曼的方向低下頭,仿佛在禱告:“我不想待在我和他的家裡,也不想自己一個人待在小公寓裡,想你了,所以就過來找你。”

“想我了就讓我過去陪你,有我這個大活人在,你的小公寓裡就不會隻有你一個人了。”

周曼環視一下又小又亂的休息室,憂愁地歎了歎,說:“待在這裡對你的身體無益,去我家吧。但是,”周曼附身側頭盯着枝伊的雙眼問,“你跟我說實話,身體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叫救護車?”

枝伊笑道:“我沒事,怎麼就要叫救護車了?走吧。”

周曼為了方便出外景,去年從某個客人那裡低價買了一輛二手車,她煞有介事地小心扶着枝伊走到她的車旁,怕枝伊嫌棄,指着那輛髒兮兮的銀色轎車解釋道:“我懶得保養它,所以它看着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但功能是沒問題的。”

枝伊笑着坐進車裡,小聲說:“如果你定期洗車,你的話會更有說服力。”

周曼發動汽車,枝伊整個人靠坐在座椅裡,看上去有點脫力,說話亦有氣無力:“你現在住在哪裡?”

周曼同枝伊提過搬家的事,但沒有詳細說過新家的地址。

快速扭頭看了枝伊一眼,周曼仍是憂心忡忡,用力捏着方向盤說:“距離工作室五分鐘車程的一個小區裡。幸好我搬家了,不然還真不敢讓你過去,我上一個家比剛才的休息室好不了多少。”

“我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不會啊。而且哪怕是打擾了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又不是醫生,我隻是一個攝影師,我的工作是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不會有哪位客人因為缺少一套照片而崩潰。”

周曼讓枝伊半躺在她的床上,将好幾個柔軟的抱枕墊在枝伊背上,拿出最貴的一張蠶絲被将枝伊蓋得嚴嚴實實,又拆了一包客人送的參片,泡了一杯參茶,讓枝伊慢慢喝了小半杯。

枝伊似恢複了一點精神,同周曼說:“謝謝你。”

幾天前的早上,枝伊覺得下腹有點輕微的脹痛,在鬧鈴還沒有響起的時候她就醒了。這種感覺挺奇怪,仿佛是月經的前兆,但她不可能會來月經。她的睡意全無,起床去到衛生間查看,發現自己出了一點血。

兩個指頭寬的一小灘未幹透的血,暗紅色,在白色的内褲上尤其刺眼。枝伊看不真切它,越中間的地方顔色越深,宛如深不見底的潭水。枝伊隻覺暗紅之中有人形的物體,有一個極小的人體蜷縮着,被她的血浸泡着,囚禁着。

枝伊一時慌了,來不及處理就連忙回到卧室,搖醒範晟浩,叫道:“我出血了!”

兩人着急忙慌地請了一天假,而後奔到醫院去。

枝伊第一次見識早上七點多的婦科門診,坐診的醫生還沒有來,維持秩序的護士也還沒有來,每一個診室的門都緊閉着,但是走廊人頭攢動,擠滿了一張張無表情的臉。

沒有座位可坐了,範晟浩摟着枝伊站在牆角焦急等待。

枝伊注意到坐在不遠處的一對夫妻,瞧着應該是四十多歲了,左邊的男人雙手都抓着一個黑色塑料袋,一臉凝重地盯着那個塑料袋,裡面應該裝着了不得的東西,枝伊猜測可能是錢。而右邊的女人臉色蒼白,額上有一層薄薄的冷汗,身形瘦削,微微彎着腰,雙手交疊在肚子前,似乎在忍受某種痛苦。

醫生和護士在八點準時到達各個診室,門一開,所有人都不顧護士的阻止,一窩蜂湧進醫生的診室裡,範晟浩不甘示弱,也扶着枝伊跟随人群擠進去。

醫生煩躁地大聲喊道:“别都擠在這裡,等叫到你們的号再進來。”

大家都沒有挪動。

醫生不太高興地皺着眉,但也對這種場面見怪不怪了,将口罩拉高些,不再強求眼前這些夫妻們的秩序,打開電腦,開始叫号。

第一個号就是枝伊剛才注意到的中年夫妻。丈夫擠進來了,妻子沒有跟着進來,還坐在外面的座位裡。

那個男人打開黑色塑料袋,從中拿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枝伊探頭張望,看見半袋都是一種暗紅色的物體。男人将袋子捧起來,湊到醫生跟前,讓醫生看仔細。

枝伊瞧着他捧在手裡的質感,覺得那仿佛是一袋子肉,隻是顔色有點深,應該很不新鮮了。

男人和醫生大概已經很熟悉,沒有提及前因後果,隻說:“醫生,她排出了這些東西,淩晨的時候排出來的。”

“噢。”醫生應了聲,聲音中帶着點遺憾。

男人又急切又怯懦,局促不安地站着,問:“醫生,我們應該怎麼做?”

醫生用明顯無可奈何的語氣說:“先養好身體吧。”

枝伊沒有猜錯,那的确是一袋子肉,母親身體裡的肉,母親的胎盤和死去的胎兒。

劇烈的惡心感從身體深處湧現,枝伊忍不住甩開範晟浩的手,沖到診室外幹嘔。

枝伊一擡頭,對上那個女人的眼,一雙累得麻木的、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眼,一雙不應該出現在活生生的人臉上的眼。

醫生開了檢查單,讓枝伊去照B超。

結果顯示枝伊肚子裡的胎兒停止了發育。

範晟浩不死心,用祈求的語氣問:“醫生,你可以救救它嗎?”

醫生搖頭:“已經沒辦法了。”

醫生一邊打字一邊問:“要趕緊處理,做人流還是藥流?”

枝伊看了範晟浩一眼,範晟浩面如死灰地呆站着,顯然不想開口處置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

枝伊便不等範晟浩了,問醫生:“哪種比較好?”

“兩個多月了,建議做人流。”

枝伊頗為冷靜地說:“好,今天可以安排嗎?”

“可以,先做幾項檢查,然後拿着結果回來這裡找我,下午我也坐診,我給你做。”

那個耗費了枝伊和範晟浩半年的堅持才懷上的孩子,變成一攤血水流了出來,成為醫療垃圾。

他們此前為懷小孩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空。

周曼不知道該說什麼,慌亂地做了幾個無意義的手勢,又胡亂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淚水,最終隻能哀哀地叫道:“這多受罪啊。”

“還好,我做無痛的,麻藥過了之後的那種程度的疼痛也可以忍受,就像程度比較淺的痛經而已。”枝伊輕輕閉上雙眼,放任自己陷在抱枕裡,說,“但是,我想跟你說的是,懷孕的感覺其實很惡心,非常非常惡心。身體裡憑空多了一個自己以外的生命,我總擔心它終有一天會将我吞噬,我沒有感受到一丁點的幸福和快樂,我隻是害怕,隻是覺得惡心。在它死去的時候,我有點難過,因為這會對不起範晟浩和他父母,但是又有點慶幸,因為它終于可以離開我的身體了。”

周曼咬了咬舌尖,用痛感讓自己振作起來,别慌,别松懈。她坐到床沿上,放輕動作摟着枝伊的肩,唯恐驚擾枝伊顫抖的魂靈,柔聲安慰道:“沒事的,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已經盡全力去做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那樣想會不會太無情?”

“不會。你是自由的,這句話的含義就是,你不是一定要塑造被人們歌頌的偉大形象。如果你想成為母親,就可以成為,如果你不想成為母親,就可以不成為。你是自由的,我一直這麼對你說。”

枝伊順勢往邊上一倒,挨在周曼肩上,周曼便雙手環抱着枝伊,她期望自己可以給此刻的枝伊支撐的力量,一點點也好。

枝伊呢喃道:“我不想做偉大的人,我隻想做開心的人。”

周曼堅定地鼓勵枝伊:“可以的,你可以隻做一個開心的人。”

“那就太好了。”枝伊頓了幾秒,突然冷聲說,“曼曼,你知道嗎?所有人的身體都隻有唯一的一個作用,我的身體也不例外,隻有唯一的一個作用,就是取悅我自己。除此之外的所有附加其上的所謂任務,都不過是我以外的人對我的利用罷了。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堂而皇之地利用我?為什麼他們從來都不會感到羞愧?”

“你不會再為了範晟浩和他的父母而努力是嗎?”雖是問句,但周曼用笃定的語氣說出。

“是,我不會為了他們而折磨自己了。”

“你要怎麼做?”

枝伊歎了歎,眼中的寒意消退,說:“我會和他認真聊聊。”

聊天是改變不了一座累積數千年的巍然高山的,愚公移山也不是憑借一代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周曼默默想着,但她沒有阻止枝伊,枝伊有嘗試解決問題的節奏和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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