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靜靜伫立在夜幕之下。跑車駛離街道,街景飛速閃退的同時身後幾人的身影也漸漸模糊,直至消失在視野裡,林司讓才将目光從後視鏡上收回。
他一言未發,瞳孔裡還留有那道向他們迎上之人的殘影。
小言,那就是小言。
三十七分,跑車停在單元樓下。
保安似乎僅僅起到一個裝飾物的作用,不管是業主租戶還是外來車輛,都不在他們攔截範圍之内。小區内更是随處可見流浪貓狗。周令許轉動方向盤避開一隻突然竄出的野貓,心有餘悸:“這些東西沒有人管嗎?”
林司讓搖搖頭,他像每一個初陷情網的人一樣,小心,局促,好一會兒,才好似鼓起勇氣,嗫嚅着問了句:“你要上去吃點東西嗎?”
周令許三餐不定,去接林司讓之前已經在周青悅那裡墊過了,不覺得餓,讓他這麼一提,這才記起今晚泡了湯的晚餐。
他對湯湯水水的東西提不起興趣,盡管林司讓做出來的味道還算不錯,但周令許仍舊沒有想吃的欲望。
“太晚了。”他拿出手機,沒問林司讓有什麼忌口,很快訂好幾個菜:“我就不上去了。”
倒不是為了循序漸進,周令許對住房很有要求,哪怕這是一個拉快進度的絕佳機會,但當他開進小區,想到樓上那間狹小的一居室和堪堪隻夠容納一人的浴室,最終還是放棄了。
話卻說得特别好聽:“别耽誤你休息。”
但事實上,因為今晚的意外,林司讓勢必要通宵批改作業。周令許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就更加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他可以大費周章的給林司讓出頭,但不會陪林司讓通宵批改學生作業。
林司讓料到了。他點點頭,攥着安全帶的手指小幅度屈張,帶着被再一次拒絕的失落和難堪,翕合着雙唇似是有什麼話要對周令許說,但最終,隻輕聲向周令許表達了感謝。
路兩旁的樹木已經凋零,落葉鋪了一地,之前還有人清理,但不知什麼時候起,保潔人員也不再出現。也就幾分鐘,車前的擋風玻璃便鋪上了幾片枯葉。
林司讓和他道别後就下車離去,昏黃的路燈拖出的人影孤零零一道,在蕭瑟的小道上顯得異常單薄。
桃花眼輕輕斂住,瞳孔裡始終映着那道略顯孤單的背影,下一秒,一聲“林老師”便脫口而出。
周令許是個有些自負的人,好的家世和樣貌使得他無論走到何處都是衆星捧月享受簇擁的那一個。是以,他并不認為林司讓的情愫由來有什麼異常。
在他看來,林司讓會對他産生好感其實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并非是出于對自己過度的自信,當然,周令許本身也是這樣的人。
這種判斷來源于一種十分莫名且刻闆的感覺。還是那句話,林司讓這種性格的人,會對初夜對象産生情感實在太正常了。
周令許推門下車,對不遠處駐足的林司讓說:“我送你上去。”
他也說不清是什麼心理在作祟,或許是憐弱,人都這樣,對待比自己弱小的生物總是控制不住泛濫同情,亦或是出于對林司讓職業的尊重和對他本人的那一點微妙的抱歉。
雖然周令許時常順着周青悅的話調侃自己的感情生活,偶爾興緻上來也會用人渣自嘲,但不論是和他有過短暫牽扯還是确定了長久關系,最後無疾而終的前任,最多說一句“涼薄”。
盡管周令許對待感情的态度算不上認真,但這的确是他第一次抱着這麼不純粹甚至可以稱之為利用的想法去接觸一個人。
尤其對方還是林司讓這樣的人。
周令許擋住電梯,感應燈應聲亮起。他将人送到門口,問:“你明天幾點上班?”
林司讓投來愣怔的目光,緊接着便搖頭說道:“你不用這麼做的。”他輕輕抿唇,似乎是對周令許反複無常的做派感到茫然,垂落在身側的手無措地蜷了起來,聲音也低了許多:“昨晚……我心甘情願的,你不用……”
雖然沒聽清楚他後半句說得什麼,但周令許猜,應該是“補償”之類的字眼。他雙手插兜,等那聲音完全落下去,方才鎮定開口:“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
林司讓擡頭,眼底摻着些不安和不确定。
這眼神太灼人了,周令許頭一次在與人對視的過程裡生出了想要避開的念頭,但他沒有。
感應燈熄滅的前一秒,周令許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暧昧缱绻,溫柔至極:“我想和你談戀愛。”他微微傾身,在黑暗裡靠近林司讓,再次嗅到了那股令清淡卻總能撩到他心坎的氣味。
溫熱的呼吸交纏着,在即将觸及對方皮膚那刻停了下來,隔着微不足道的距離,周令許說:“我想追你,行嗎?”
這話問得太刁鑽了,昏暗的空間頓時變得靜谧無比。
黑暗使得二人看不清彼此臉上的神色,卻将視線外的其他感官放大了數倍。周令許能夠清楚感受到對方噴灑在他皮膚上的吐息和那股愈發濃郁,讓他亢奮,甚至情動的味道。
周令許雖然濫情,但不濫交,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他不得不退離,拉開和林司讓之間的距離。
就在這時,安靜的人忽然開口,帶着些緊張的哽意和顫音,順着周令許的耳道剮了進來。
林司讓說:“可你拒絕我了。”
誠然,不論是今早還是剛才車裡的态度,在林司讓眼裡,都無異于是一種拒絕。
周令許一時啞然。
縱使他可以想出無數個理由來為自己辯解開脫,可聽着面前人低低的顫音,他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周令許曆任男友裡沒出過林司讓這種性子的。
而到了這時,周令許才再一次意識到,林司讓和他過去的那些是真的不太一樣。不管是出于尊重還是補償,他都不應該這麼随意的對待他。
他慢慢退開,頭頂的感應燈适時亮起。明亮的光線填滿了二人之間拉出的空隙。
林司讓低着頭,不管是眼睫投下的陰影,微微泛紅的眼尾還是衣領下那道若隐若現如同烙印般的傷疤,都使他看起來更加單薄易碎。
直至此刻,周令許仍舊想不通,白筝那麼清高傲慢的人,怎麼可能鐘情這樣一個軟性子的中學老師。盡管他長相氣質都在上乘,可無論哪方面,他都和白筝太不搭了。
有一瞬間,周令許甚至懷疑這中間是不是出現了什麼誤會。也是這時,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走廊上的僵持。
是林司讓的手機。
大抵是情緒沒有走出來,不是适合通話的好時機,他并沒有選擇接聽,而是在看了眼來電人後選擇了挂斷。
即便如此,周令許仍舊看清了屏幕上閃動的“小白”二字。
小白,白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