臼齒咬合間周令許已然露出微笑,那點微妙的狐疑因為這通未接來電,頃刻便被他抛諸腦後:“你一定是誤會了。”
周令許是個漂亮的男人,漂亮這個詞極少被拿來形容男性,但用在周令許身上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怪異突兀。
他本身的長相其實更偏向英俊,但被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硬生生改變了整體走向,加上他本身比較講究,是以看起來更加精緻。
差不多的身高使得二人在面對面時可以直接注視對方的眼睛。
黑色瞳仁裡倒出林司讓虛虛的輪廓,周令許垂眸,掃過被林司讓握在掌心的手機,唇角扯出好看的弧度,用詞赤裸又坦蕩:“我不和不喜歡的人上床。”
這話其實很有歧義,但不算說謊。
周令許在這方面比較挑剔,他隻和喜歡的人睡覺。不管是臉還是人,又是哪一種喜歡,但必然是他當下最喜歡的。
盡管這種喜歡是轉個身的功夫就能夠抛下的,可當下的專一怎麼不算是一種另類的情深。
周令許說完便退兩步,留出一個禮貌周全并相對安全的距離。
天知道他出了什麼問題,每當和林司讓距離過近,總會被他身上的那股味道撩出幾分意亂情迷。
林司讓微抿着唇,仿佛在消化,又像在思考。但這都不在周令許的考慮範圍。他承認,他居心不良,但同時,他也不否認他對林司讓産生的憐弱心和那一點微末的抱歉。
外賣到了。
送餐員的到來讓暧昧和沉默遭到打破。
周令許接過對方手裡保溫袋,又轉遞給林司讓。多此一舉的行為讓林司讓微有些怔然,他好似還陷在周令許那句告白般的剖白裡沒反應過來,習慣也是下意識地發出邀請:“你要一起吃點嗎?”
“不了。”周令許再次拒絕,笑容妥帖滴水不漏,但不全是虛情假意。他對林司讓沒惡意,而除此之外,他在派出所的所作所為,還有那股油然而生的保護欲,也都是因為眼前的人:“我明天來接你上班。”
林司讓沒再拒絕,而是低頭,藏着臉上的紅暈,小幅度地點了一下。
是周令許交往過的對象裡最好哄的一個。
他送周令許進電梯,在電梯門即将關閉之際,周令許忽然擡手擋了一下:“作業批不完就别批了,早點休息。”
林司讓順從點頭,一直到電梯門合攏,數字鍵停在一層,溫順的面容陡然扯出扭曲卻愉悅的笑。
周令許一點都沒有變。
還是那麼天真,不知疾苦。話說的那麼輕易,絲毫不負責任。
感應燈暗下來那刻,林司讓回到家裡,外賣袋放在餐桌,從電視櫃下層的抽屜裡拿出一部被黑色耳機線纏繞着的老舊磁帶機。
年頭太久,即便保存得當,仍舊不可避免出現雜音。
更深夜闌,林司讓戴上耳機,正要按下播放鍵,電話鈴聲再次打破甯靜。
還是白筝。
林司讓看幾秒,外放接聽。
“你出什麼事了,怎麼半夜發信息還不接電話?”那端傳來白筝關切地問詢。
借着這個空檔,林司讓打開了外賣袋。
賣相絕佳的菜品出現在眼前,林司讓的目光卻涼了下來。
“司讓?”白筝問:“你還好嗎?”
“沒事。”林司讓有些失去耐心,記憶裡有關于白筝的片段已經很淡了,但他看得出來,白筝喜歡他,從小就喜歡。
正因如此,才會在接到他電話的第一時間就去找周令許分手,同時,林司讓很清楚,周令許咽不下這口氣。
摘下的耳機重新塞回耳廓,林司讓語氣輕松:“下周末有空,我想回去看看師父。”
他小時候跟着白筝的祖父學過幾天戲,沒磕頭,沒拜師,這聲師父多少叫得有些名不當言不順。但他知道,這麼叫白筝會開心。
挂斷電話後看見掌心凝固的血痂,攤開,生着厚繭的手掌布滿掐痕。
是從派出所出來後他自己弄的。
指甲陷進肉裡的痛感對林司讓而言好比被蚊蟲叮咬了一口,不痛不癢,卻能扼制住血液裡奔湧的狂躁因子。
縱使周令許今晚表現的紳士體貼,對那個叫小言的男生并未有任何出格暧昧的言辭或舉動,但林司讓很清楚,這不過隻是一種表象。
是假象。
周令許自私,貪歡,甜言蜜語張口就來,卻連他是誰都沒有認出,不僅虛僞,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即便如此,林司讓還是選擇原諒他。
畢竟,他愛他。
他舒展了手掌,拿出那瓶一直藏在上衣内襯的随身噴霧。拇指按壓噴頭,空氣裡頓時彌漫開一股怡人的墨水香。
好似将墨汁打翻在了烏木台上,冷漠,清淡,是能令周令許興奮的味道。
好比有人喜歡異裝,有人癡迷油漆腥膻和車尾氣的味道是一個道理,人或多或少都存在某種怪癖。林司讓也是偶然間發現的。
現如今,鋪紙研墨的人越來越少,這種味道在日常生活裡并不常見,周令許沒察覺也正常。
嗅着空氣裡彌漫的淡淡清香,林司讓終于抿開唇角。即便外賣盒裡的内髒令他作嘔,他仍舊拉過了那份和黨參桂圓一塊煮出來的豬肚雞湯。
按下胃部傳來的不适感,林司讓無比堅信,他和周令許會擁有一個令人豔羨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