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開了,虞芙緊張地垂首,雙手不自然地蜷縮在一起。
忽地,虞芙聞到一陣檀香味兒,耳畔響起一道溫柔而淡然的聲音:“擡起頭來。”
虞芙頓了頓,緩緩地擡起頭,謝夫人就站在她的身前,一雙淡然入水的眼睛,正靜靜地看着她。
随後,謝夫人緩緩一笑,“果然。”
果然模樣不錯,當初即使那般落魄,她也一眼就瞧出了這個姑娘不俗的容貌。
随後,她的目光落在那團白布上,面色倏地沉了下來,溫柔的聲音裡多了幾分厲色:“荒唐!看來他是越來越不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裡了!”
虞芙被吓得一顫,連忙搖搖頭:“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不關世子殿下的事。”
聽虞芙這樣說,謝夫人緩了緩神色,眼裡帶了些贊賞:“錯就是錯了,以後我讓他給你賠罪,哪裡能随随便便就傷一個姑娘家的身體。”
要讓世子殿下給她賠罪?!虞芙想都不敢想,她慌亂地說話都結巴了:“不、不用,這點小傷不礙事。”
這話,虞芙說的倒不假。
雖說那傷口看着滲人,但其實并不深,虞芙也不是容易留疤留印的體質,估摸着七八天就能好全。
“好了,咱們别在這兒打擾老夫人了。”謝夫人和藹地看着虞芙,“去我那兒,我讓人給你用些藥。”
虞芙沒想過謝夫人是這般溫柔和善的一個人,心底的焦慮和擔憂,霎時被熨平了。
嘴角,也不自覺挂着一抹笑。
終于不會被趕出去了。
“傻站着幹什麼呢,還不快跟上。”冷姨走到她身邊,小聲叮囑:“待會兒記得謹言慎行,夫人問什麼你答什麼就是了。”
虞芙點點頭,小聲笑了笑:“冷姨,我終于可以留下來了呢。”
冷姨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擡手想摸一摸她的白布,又怕她疼,隻好為她捋了捋額發,“好了,快去吧。”
今日是個清朗的日子,空氣裡彌漫着各種迷人的花香,風兒悠悠地吹過林間,帶來縷縷清涼。
謝夫人的院子種滿了海棠,春日裡正喧妍盛放,粉白的花瓣簌簌地随風而落,像一場海棠花雨飄搖。
虞芙盯着窗外的海棠花看了一陣,聽謝夫人讓人去取藥,便出聲止道:“多謝夫人,昨日裡,世子殿下已經讓李管家給我拿過藥了。”
“他們都是些出身行伍之人,給你的藥隻是止血罷了。”謝夫人蹙眉看着她的傷口,“你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家,身子可不能留疤。”
“這是我曾用過的淡痕散,待傷口結痂之後每日抹上三次,保你不會留下一絲痕迹。”
虞芙心裡湧起一陣熱流,她擡眼感激地望着謝夫人:“多謝夫人。”
視線瞥到後面牆上的一副佛像,虞芙趕緊把懷裡已抄好的佛經取出,雙手呈給謝夫人。
謝夫人怔然,“這就是你昨日想要送來的佛經?”
虞芙心虛地低下頭,沒應。
不說話,謝夫人便當她是默認了,接過後仔細看了起來。
虞芙的字本臨摹自文徵明楷書,字迹清晰疏闊,又帶有幾分姑娘家的秀氣,十分好看。
林府本就是書香傳家,族人出了不少書法大家,謝夫人精于鑒賞,她贊賞地看着虞芙:“這一手好字,想必是自童子便開始習書法了吧。”
雖然林府的人都說她字寫得好,但靜水村的先生卻從沒誇過她,虞芙莫名覺得羞赧:“村裡有個先生,我自小跟着他學習讀書寫字。”
謝夫人瞧着虞芙的臉悄然變紅,心裡越發覺得滿意,虞芙身上有不輸貴女的才華和容貌,但性子謙卑不驕不躁,是她心中理想的兒媳,雖然身份不高,但做個妾室倒也不用要求那麼多。
她将虞芙送進鎮南王府,本就隻是試探兒子的态度而已,沒指望她能被留下來,但她居然憑自己就留了下來。
謝夫人敏銳地察覺出了自家兒子的反常。或許……她可以辦到。
低頭沉吟一陣,謝夫人道:“翠兒給我說過,你妹妹的病需要一直用藥,但在來杭州的路上,你們銀錢已經所剩無幾了,恰好我這裡有個差事,倒是很适合你。”
虞芙愣了,沒反應過來:“什麼?”
謝夫人:“王爺喜好藏書,鎮南王府的書韻閣裡書籍甚多,王爺不在府裡,這些年一直沒人看管。”
“也是我的佛經發黴,才讓我想起了這檔子事兒的。當年我們從京城來得匆忙,王爺好多書籍也沒時間整理,你就先去歸檔整理一番,如若有書籍損毀,便抄錄一份存檔即可。”
“至于報酬,就算你妹妹的藥錢加上你們日常的開銷,隻要你還呆在鎮南王府,你妹妹的藥便不會斷。”
虞芙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好事,她腦子嗡嗡作響,失神了片刻。
其實早在一開始,當虞麗提出北上投奔林府時,虞芙是十分不贊同的。高門大戶丫鬟成百成千,哪裡會管她們的死活?
但是現在,虞芙發現自己實在是太過狹隘,并非所有的“肉食者”都鄙,他們之中是有好人在的。
謝夫人是,世子殿下也是。
心裡漫過潮水般的感動,虞芙眼睛有些發酸,她低頭拭去眼角的淚水,“多謝夫人。”
……
虞芙離開時,快樂開心的情緒遊走遍了每一根發絲,臉上的微笑比春風中的海棠花還動人。
人影消失後,謝夫人從窗外收回視線,朝着貼身丫鬟秋水道:
“但願,這回能奏效。”
“傳話給世子殿下,讓他閑暇之時,也抽空來看看我這個老母親。”
話裡的幽怨和怒氣不言而喻,秋水知道,夫人怕是又生世子殿下的氣了,她輕聲勸慰道:“剛剛虞芙姑娘說了,這不關殿下的事,夫人不要錯怪了殿下。”
“錯怪?”謝夫人看了看手上留下的佛經,“他不過是不喜我給他送人罷了,南下剿匪時話也不說一聲就走了,回來了也不來見我,他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她看向桌上的白淨瓷瓶,“去把這個還回去,告訴世子殿下,讓他親自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