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夫人
一夜急雨,直到破曉時分方才停歇。
昨夜,謝玄瑜還是冒着雨回了将軍府,他作息規律,晨起在院子裡練會兒劍,剛用完早膳,院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可就錯過飯點兒了!”展歸跨進屋裡,徑直把劍擱在凳子上,上手就抓了一個小籠包往嘴裡塞。
謝玄瑜看了眼他猴急的樣子,給他倒了杯茶,“如何?”
展歸是個不講究的,直接接過一口悶了,謝玄瑜頓了頓,沒再給他倒第二杯。
上好的明前雪芽,如此牛飲簡直暴殄天物。
展歸一口氣吞了兩個包子,才有空回話,手上動作卻不停,邊說邊吃:“今兒雨一停,我就去了城外的香積寺,虞芙姑娘所言不虛,我找到了那個跟她說話的小沙彌,他說确有此事,那小沙彌是幾年前主持收留的孩子,這想必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展歸年歲本不大,十六七歲的年紀本是飯量猛增的時候,他一口氣說完後,又往自己塞了兩個小籠包。
行軍打仗,本沒有那麼多講究,講求一個速戰速決,他們吃飯若像上京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文官那般慢條斯理,東南的百姓早就被倭寇禍害了。
但謝玄瑜是個例外,他靜候着展歸,沒再往下問。
展歸如風卷殘雲般将桌上飯菜一掃而光後,下意識伸手去夠謝玄瑜身邊的茶盅,謝玄瑜視線落在茶盅上,抿唇移開視線。
“如此說來,她這點倒沒有說謊。”謝玄瑜淡淡道,這也是他一早就預料到的事情,即使她有問題,也絕不會在這種明面上的事上出差錯。
這人,比想象中的更加麻煩。
雖然看似她隻是一個人,但謝玄瑜隐約能感覺到,她身後仿佛有一雙隐形的手,逐漸伸向東南,伸向鎮南王府。
江安鎮距杭州有上百裡,其間山匪衆多豺狼肆虐,每年有不少镖隊都折了,然而她們兩個弱女子竟能毫發無損地來到杭州,此是疑點其一。
其二,連曾是太醫的大夫都對林老夫人的病束手無策,可她一來,林老夫人的病居然就立刻因她而好。
其三,他昨天剛回府,就撞見她冒雨給母親送抄的佛經,而今晨管家才告訴他,母親的佛經已經發黴,母親恐怠慢了佛祖,如今正四處求書。
雖然虞芙的說辭,表面上嚴絲合縫,沒有一絲痕迹,可正是這樣,謝玄瑜就越覺得蹊跷。
哪裡會這樣巧?
更别說,虞芙身上的種種矛盾,一次巧合便已不易,如此多的巧合加在一起,必是人為!
謝玄瑜已然隐隐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展歸沒注意謝玄瑜的走神,咣咣幾口喝完茶盅的水,擡手讓一旁的人再泡一壺,嘴裡嫌棄:“這什麼茶!來點兒有味道的!”
仆從遲疑地看向謝玄瑜,謝玄瑜淡淡道:“上最便宜的。”
展歸:“……”
他知道自己不會品茶,聽謝玄瑜涼飕飕的話,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可能牛飲了他的茗品。
不夠這也不能怪他!展歸心道,他不過是師父從海邊撿回來的孤兒,哪裡懂這些。
而謝玄瑜出身帥府,母系又是百年傳承的書香世家林府,在來杭州之前,謝玄瑜從小就是按照貴族禮儀培養,在上京一直是世家大族子輩的典範,自然要比他有品位。
“對了,還有一件巧事差點兒忘說了!”展歸一拍腦袋,“你猜我在香積寺還遇到誰了?”
謝玄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展歸撇撇嘴,嘟囔道:“好好好,不賣關子了。說來也是巧了,半月前送虞芙姐妹倆來的镖隊,居然又宿在香積寺了。”
“他聽見我在打聽虞芙姑娘,居然主動跑來和我說話,不僅對她有印象,還問我她現在住在哪裡,你說這巧不巧?”
展歸是個話痨,要是沒人攔着,他能說上一整天,謝玄瑜不耐地輕扣桌子,“說重點。”
“哦。”展歸短暫地失落了一瞬,又興緻勃勃地接着說,“镖隊的人大多是南部那幾個受災縣的,他們說他們那裡确實有不少和尚下山做法事的,其中一個小哥說,他曾見過虞芙給她妹妹誦讀,不過他聽不懂讀的是什麼。”
“所以,虞姑娘并沒有說謊。”他自顧自地蓋棺定論,肯定地點點頭,“一切全都對上了。”
謝玄瑜心裡輕哼一聲。
未免太巧了。
昨晚剛說的話,今天一早就全部得到證實,簡直像是背後有一隻推手悄無聲息抹平了一切,就連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三台會審,都沒有這麼高的效率。
如若虞芙背後真有勢力,這般精心策劃,那背後之人與之前那些蝦兵蟹将比起來,不容小觑。
“你去探探她。”謝玄瑜沉吟一陣,怕展歸打草驚蛇,又提醒了一句,“别太明顯。”
展歸有些不以為然,覺得自家師兄就是對謝夫人送過來的人敵意太重,面上敷衍道:“好。”
然而,展歸并未見到虞芙,此時的虞芙,正局促地站在林府後院裡。
今晨一大早,鎮南王府的管家便動身去林府,把昨日府中發生的事情給謝夫人一一說了,謝夫人便讓人把虞芙叫了過去。
虞芙站在廊下,仔細聽着屋内的動靜,心裡惴惴不安,雖然剛剛翠兒給了一個讓她别擔心的眼神,但她心裡始終靜不下。
隻要,隻要别被趕出去就好了。若是夫人覺得世子殿下不喜歡她,就要趕她出府,那她和妹妹大概就隻能去跳西湖了。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一個小縫,翠兒從屋裡走出來,虞芙焦急地看過去,翠兒湊過去小聲道:“夫人正陪老夫人用早膳呢,你再等一下就好。”
她雖在謝夫人身邊伺候,卻不是貼身丫鬟,隻知道虞芙昨日冒雨送佛經被謝玄瑜撞見的事,卻并不知道其間細節。
正準備問,她視線落在她的脖頸上,看着套了幾層的白布,皺眉問:“你這是……受傷了?”
虞芙下意識捂了捂,可傷在這麼明顯的地方,怎麼捂都是欲蓋彌彰。
她躲開翠兒的目光,小聲道:“不妨事。”
翠兒正想多問兩句,聽到後面的動靜,立刻閉了嘴,朝着虞芙做了個安心的手勢。
虞芙知道,是謝夫人出來了。
說起來,虞芙也是見過謝夫人一面的,在她們剛來林府的那一日,不過那時候她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比乞丐好不了多少,便不敢擡頭看向貴人。
當妹妹獻上那碗蓮花藕粉羹後,她隻記得謝夫人讓她擡頭,再問了她一些問題,便讓人送她們去了鎮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