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虞芙沒想到,跟着他會這麼艱難。
謝玄瑜身長八尺有餘,又常年馬上征戰,走起路來又穩又快,而虞芙幾乎就快跑起來了,她跟着他的步伐才走了幾進院子,身體就開始吃不消了。
一大早她還沒用早膳,肚子隐隐作痛,虞芙後知後覺地後悔,可已經晚了,她眼前隐隐約約開始發黑,冒了一身冷汗,手腳冰涼。
看着前方謝玄瑜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虞芙腦子裡天旋地轉,她朝謝玄瑜的背影伸出手,無聲地張開嘴。
可還沒等她開口說話,整個人已經沒了意識。
“砰——”
重物倒地的聲音,謝玄瑜終于停下了腳步,回身看向地上躺着的人影,清晨裡這裡還沒什麼人,謝玄瑜沒有立刻上前查看。
剛剛,本來就是他的一種試探。
他不相信有人會派一個不懂武功的來做奸細,就算是使美人計,那美人的體質也是經過特殊訓練過的,和常人不同。
地上的人沒有一絲動靜,并不像是裝的,謝玄瑜緩步上前,停在了她的面前,眼神複雜。
她,确實和常人不同。
體質比常人更差。
周圍沒有一個人,唯有幽靜的鳥鳴,謝玄瑜沉吟半晌,将人抱了起來。
軟軟的,小小的,還沒他馬背上的那把紅纓槍重。
謝玄瑜蹙眉,她吃什麼長大的?
事實上,虞芙就是因為沒吃飯才暈倒的,謝玄瑜抱着虞芙進謝夫人院子時,恰遇到林府的大夫在給謝夫人診平安脈。
謝玄瑜簡單地陳述了下剛才的事,就把人交給了大夫。
謝夫人看着虞芙蒼白面龐,擔憂地問大夫:“王太醫,她還好嗎?”
王太醫是十二年前随聖上遷至此處的,此後娶了杭州的夫人,便留在了此處。
虞芙剛剛那一撞,額頭直接紅了一片,王太醫給她一邊抹藥,一邊回道:“世子、夫人不必擔心,虞姑娘這是先天不足之症,平日裡若是按時吃飯倒也沒事,不過先前她的身子勞累過度,現在又長時間未進食,身體這才撐不住暈倒的。”
“這孩子……”謝夫人看着佛像前整整齊齊一摞抄好的佛經,歎息道:“也沒讓她一下子抄這麼多啊,怎麼傻得連飯都不知道吃。”
謝玄瑜偏過頭,别開了眼。
話說着,虞芙恢複了些許意識,迷迷糊糊地睜眼,看到一屋子人都看着她,吓得意識瞬間清醒。
虞芙慌亂地想起身,奈何身上沒有力氣,差點又從貴妃榻跌了下去。
謝夫人上前按住她,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這傻孩子,先别亂動,好好休息。”
轉頭看向秋水,吩咐:“把早膳端上來,給虞姑娘準備一碗清淡的白粥。”
謝夫人的關懷本就讓虞芙受寵若驚,聽到這話,她趕緊搖頭拒絕:“多謝夫人好意,我、我回去自己吃就好了。”
謝夫人不讓她走,她看出來了,這個小姑娘就是吃軟不吃硬,她把虞芙按在貴妃榻上,佯裝生氣:“你若是走了,以後我可就再不讓你上門了。”
虞芙果真不敢說要走了,她小心翼翼地偷偷擡眼瞄向謝玄瑜,隻見謝玄瑜淡淡地看着她,沒什麼情緒。
虞芙低下頭,聲如蚊呐:“好,我聽夫人的。”
兩人之間的交流,自然逃不過謝夫人的眼,她默不作聲地看着兩人眼神交流,心裡松了口氣。
沒有從自家兒子嚴重看到厭惡的神情,便已屬不易。
謝夫人禮佛,十多年來一直茹素,早膳都是些清粥小菜,但菜品精緻,并不寡淡。
虞芙低着頭,盯着碗裡的白粥,裡面放了糖和百合花的花瓣,舌尖泛着甜蜜清香。
謝玄瑜坐在她的對面,桌子不大,她一擡眼就能對上他的眼睛。
謝夫人見虞芙不加菜,便把菜挪到虞芙跟前,道:“别不好意思,夾菜吃。”
虞芙越發受寵若驚,不安地看了一眼謝玄瑜,對方依舊是神色淡淡,也不說話。
虞芙:“……”
一頓飯,虞芙吃得備受煎熬。
終于,在謝夫人半強迫下,虞芙喝完了那碗粥,就在她準備逃時,謝夫人又把虞芙叫住了。
謝夫人:“你這衣服,怎麼不怎麼合身?上次見面就準備問來着,把藥給了你之後又忘了。”
這本事件很難為情的事情,但既然謝夫人問了,虞芙也隻好回答:“我和妹妹曆時兩個多月才到杭州,攜帶的衣物都沒法穿了,翠兒姐姐心善,帶了些舊衣服給我們。”
聞言,謝夫人眼神更帶憐愛。
“可憐的孩子。”她輕歎一聲,“這一路,一定很苦吧,還帶着你妹妹。”
苦是真的苦,兩個弱女子翻山越嶺幾個月,談何容易?但虞芙一直都把這些藏心間,從來都沒有對誰說過,她不求别人能理解,更不想讓被人同情她們。
可這一刻,謝夫人的語氣并沒有嘲諷,也沒有虛僞的憐憫,而是心疼,如母親心疼自己的孩子一般。
虞芙久違地,感受到了來自母親的關懷,那些埋在心裡的委屈和不安,此時此刻就像燒開水時的氣泡,再也沉不下了。
鼻子發酸,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虞芙輕輕哽咽着,低下頭不讓淚水露出來。
謝玄瑜坐在對面,面無表情地看着。此時的虞芙低垂着腦袋,漏出細白修長的脖頸,系在上面的白色繃帶更顯其脆弱,黑色柔順的青絲披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此時此刻,看着這樣的虞芙,莫名讓他想起打獵時遇到的小鹿,失去母親的小鹿。
眼神純真清澈,但充滿了悲痛。
這種眼神,不是裝能裝出來的。
一瞬間,他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判斷,難道……這個女子真的就隻是來逃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