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有些關于屍首去處的言論在城中散播。
為了防止疫病擴散,并州刺史不許百姓随意外出,可病重而亡的屍首放置在義莊遲遲不得入土為安,縱是天氣漸涼,也總攔不住異味益濃。
更别提死者的家屬也不忍心看着家人這般露天陳屍。
是以在聽到刺史準許義莊收屍人兼官府衙役将屍首運出城外安葬後,許多百姓是欣然應允的。
可白日裡才将屍首運出去,過午便聽說焚燒屍體的消息。
并州城中霎時滿城風雨。
有人言辭鑿鑿表示自己在城門附近看見沖天而上的黑煙,猶如冤魂厲鬼,久久不散。
也有新入城的閑人說途徑城郊,親眼瞧見官府衙役正在焚毀屍首。
更有自稱是衙役親朋的人,解釋這一切全是刺史下的命令,他們隻是聽命行事,對此更是無能為力。
這樣的言論,便似直接承認下。
如此這般,即使是不存在的事情,也叫人心裡打個突,更别提他們确實幹了瞞天過海的事情。
于是片刻工夫,便有百姓圍了收屍人與衙役的家宅,要個說法。
雖然前面得刺史交代,可面對如此之多兇神惡煞的百姓,誰又能堅持守口如瓶?
不消一炷香,他們便将事情實實在在告知給城中百姓。
闆上釘釘。
得知真相的百姓頓時猶如五雷轟頂,豈能善罷甘休?
他們當即湧到衙門,将整個官衙圍得水洩不通,近乎失去理智般要并州刺史給個交代。
并州刺史被堵在官衙裡,像隻熱鍋上的螞蟻,在用以小憩的偏房中不住來回踱步,時不時擡頭将憂心忡忡的目光投向門口。
他的小厮隔一會兒便來禀報。
隻是帶不來一個好消息。
外邊的人越來越多,守門的衙役都快攔不住人,聚集的百姓一旦沖動行事,場面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陳仲因得知消息時,百姓已經在陸陸續續群集在路上。
等他趕到官衙,衙門外圍了一圈人,好在并非無路可走,他找了個機會從後邊偷溜進官衙,因身份特殊,守門的衙役并未阻攔他。
并州刺史被圍到如此境地,也不曾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公之于衆。
他瞧見陳仲因現身,神色亦時驚奇。
并州刺史本就心急如焚,見陳仲因從後門繞進來,頓時瞪大眼睛:“都督夫人,你怎麼……”
他快步往前走了幾步,又顧及男女大防,遠遠做個揖,才立刻道:“夫人快快随這衙役離開此地,百姓怨聲載道,恐失去理智,傷到夫人。”
陳仲因卻站在原地,沒有一點兒要躲的意思。
他恭敬回禮,而後道:“這件事是我提出的,其中責任自然由我一力承擔。”
“胡鬧!”并州刺史下意識厲聲呵斥。
不過在意識到面前這位“夫人”是誰的家眷後,并州刺史收斂幾分情緒,歎氣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夫人一介女流可以承擔得了。”
陳仲因眉頭微擰。
他依舊正色堅持着,見說不動并州刺史,便要擡步往外走。
并州刺史立刻派人攔他,苦口婆心道:“你年紀輕,不清楚其中的利害。這件事不是你出去認個錯便能了結的。血債需血償。”
陳仲因搖頭,他道:“這般說來,若我走了,刺史便要替我承擔下嗎?”
并州刺史啞聲片刻,道:“這也确實是本官下的令,沒有什麼替不替的說法。”
就在二人誰也不肯退一步的時候,外邊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并州刺史的小厮急匆匆跑來。
他氣還未喘勻,便指着大門的方向道:“不知是誰傳出的消息,言那焚屍之策出自夫人之口,而今那些百姓正在門口嚷嚷着,要大人交出都督夫人!”
并州刺史急忙往外走去,行了幾步又生生止住,回頭看向緊跟過來的陳仲因。
“夫人,還是先避避風頭為好。”并州刺史擡手阻攔他。
陳仲因定定道:“現在這件事已經傳開,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觀。”
并州刺史真是拿這個倔到不行的年輕人沒辦法。
他無可奈何道:“那你又待如何?上前去認個錯,叫百姓罵上一頓、打上一場,解了他們的氣嗎?”
陳仲因卻道:“我錯在何處?”
并州刺史一愣:“這……隐瞞百姓、毀燒屍首,皆是錯。”
陳仲因搖頭,道:“前者是我之過,後者,我卻不認是錯。病源難解、屍橫遍野,人死燈滅,魂既然已經消去,空餘一副皮囊,已成累贅,如何不能焚作塵灰,斷絕疫病傳播之徑?”
“你!”并州刺史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