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心下暗道:此人當真是頑石一塊,分毫情理不通。
可實在是說不動他,并州刺史心一橫,咬牙道:“好,你随我一道,就這昧地瞞天之事,誠心于百姓緻歉,平息民怒。”
陳仲因也老實應下。
——雖然并州刺史總覺得這個犟種不會這樣老實。
他一面走着,一面繼續絮叨着:“切莫擅自行事!切莫自作主張!”
陳仲因老老實實點頭。
究竟聽進去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官衙大門終于打開。
門口圍上許久的百姓終于等到這扇緊閉的大門有了動靜,紛紛擠上前去,許多人面紅脖子粗地叫罵着。
那些怒不可遏的百姓。大約是昨日那些屍首的家眷,得知這個消息後着實氣煞不已。
衙役們率先出來,攔住兩邊的百姓,騰出個空當地方。
并州刺史一露面,他尚未開口,周邊不絕于耳的詈罵聲便撲上來,直叫這位在并州任職多年,從來受人尊敬的刺史大人還沒被這樣劈頭蓋臉罵過,一時間有幾分瞠目結舌。
他雖是不惑之年,這會倒真真切切懵上了。
就這一愣之間,身後的陳仲因已經越步而出,先向面前怒火中燒的百姓們深深一拜。
并州刺史見此情狀,就知道要壞事。
可還不等他出手阻攔,陳仲因便已經開口道:“火葬一事,全是我的主意。刺史不過是聽我提議。”
這句話一落地,便叫面前炸起鍋。
苦主們正找不着宣洩之口,聽他一言,頓時調轉了矛頭。
“竟是你的主意!”
“那便是定北軍新都督的妻子?從皇城富貴鄉出來的女子,全然不憐黎民之苦!”
“想不到你這瞧着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是如此蛇蠍心腸!”
更兼些難聽的話,萦繞在陳仲因耳邊,他卻面不改色,目光從那些因說話而鼓動的面紗面罩,垂眸片刻後,竟主動揭開自己面上的布巾。
這莫名其妙又突如其來的舉動,反叫剛剛還死命往上沖的百姓們齊齊一退。
即便是氣頭上,也顧慮着無處不在的疫魔。
這面巾經艾葉熏烤,是大夫們都說能隔絕病氣的關竅,這會兒見陳仲因突然揭開面巾,當然被吓了一跳。
他們不曉得這人幹什麼做此行徑,面面相觑着一時不敢輕動。
并州刺史也被他這動作吓到。
并州城中病氣深重,尋常外出的時候,他這個刺史都不敢輕易解下面巾。
陳仲因神情嚴肅,一闆一眼道:“火葬之事,實為隔斷病氣傳播。肉體凡胎,也隐藏着深重的病氣,唯有焚燒火化可解。”
一提這茬,方才被震住的百姓又吵嚷起來,罵聲不斷。
陳仲因卻不為所動,依舊道:“此病源于蚤、鼠之流,我已然弄清這疫病的來龍去脈、消殺減免的法子、治病救人的良方,隻要依照我所說的做,這場瘟疫便不會繼續蔓延下去。”
他說這話時,手背在身後。
汗津津的手心被指甲掐出好幾個窟窿,可見陳仲因自己也緊張的不得了。
他還是頭一回說這種“大話”。
雖然從杜宣緣哪裡學到了關于這場瘟疫的許多事兒,可陳仲因也不能肯定針對這些消息進行的布置可以向他那樣斬釘截鐵地斷絕疫病傳播。
隻是陳仲因這話終究缺了幾分底氣。
他話說完,并不叫底下的百姓十分信服,他們将信将疑地盯着陳仲因。
就在這時,人群中不知從哪傳來一聲高呼:“休要聽他胡言亂語!”
緊接着另一邊又傳來一個聲音:“他所說的法子,盡是些無根無據的奇技淫巧!”
陳仲因聞言,卻是猛地睜大雙眼,往那道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這話分明是清楚内情的人,甚至就是藥堂的人才能說出來的。
陳仲因自忖在此地并未樹敵,這沒來由的攪局顯然對他惡意滿滿,叫他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心生提防。
隻可惜這裡魚龍混雜,熙熙攘攘間,陳仲因也難分辨究竟是誰嚷的那一聲。
無論如何,這一聲出口,便似明火入熱油,劈裡啪啦炸了起來。
“肅靜!”陳仲因面色沉下,回憶間閃過杜宣緣的模樣,仿着她的姿态口吻道,“爾等皆為有心人利用!我若所言虛妄,怎敢取下面巾,直面諸位?”
見衆人猶豫,他又道:“若各位不信,我大可不帶面巾為病人診治,且看我會不會患病便一切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