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落胎後沒有修養好,王美人面色異常蒼白,說這話的時候渾身都在顫抖,像是一隻被雨水打濕的小兔子,在恐懼中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瞧着就不像有毒死别人的打算。
杜宣緣垂眸片刻,忽然問她:“聽聞美人是浮州人?”
王美人一怔,似是對杜宣緣口中的那個地方陌生而又熟悉,她在宮中待了不到一年,已經對熟悉的故土恍如隔世。
她雙眸中水光浮動,垂着眼輕聲道:“是……”
“浮州是個好地方。”杜宣緣笑道,“落霞鋪滿天空的時候,站在蓮花橋上,能瞧見躍金湖上粼粼波光。”
杜宣緣說的是浮州的地标性建築,王美人當然知道。
她的面上也浮現出幾分回憶中的恍惚。
可是王美人對閑聊并不怎麼感興趣,她撇開臉,久久未語。
杜宣緣輕聲道:“若是想要回到夢中的故鄉,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前提。”
“可我……”王美人聲音顫抖,使勁搖了搖頭,“不可能的!”
“沒有什麼不可能。”杜宣緣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的聲音平淡而堅定,像是一根主心骨,瞬間截斷了王美人心中綿綿不盡的黑暗,令她站在絕望的邊緣,惶然無措。
“美人既然有尋短見的勇氣,又為何沒有勇氣搏一搏?”杜宣緣道,“就算希望渺茫。”
王美人恍恍惚惚:“……什麼?”
“新皇登基,遣散先帝無子嫔妃是本朝曆來的傳統。”杜宣緣微笑道。
王美人呆怔怔地擡頭,似在看她,又似乎被她的話震懾住,魂兒不知飄向何處。
她突然打了個寒顫,驟然回神後卻發現面前空無一人。
那個截住她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就像她從未出現過一樣。
王美人微微顫抖着抱住自己的雙臂。
她在慢慢縮緊的動作中垂下頭,半阖的雙眸落下一片陰影。
不知過了多久,她好似終于下定了決心,舒展開原本蜷縮的模樣,走出了寂靜無人的謹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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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陳三從一摞摞太醫院的案卷中擡起頭,瞧見門口背光而立的杜宣緣,立刻起身相迎。
“倒是稀客。”他笑道。
“我這還沒有少小離家老大回,就成笑問客從何處來了?”杜宣緣和他說笑兩句,随後正色提及方才遇見的王美人,并說出她的來意。
陳三聽完面露思索之色。
“一個據說受盡帝王恩寵的女子,卻假扮成宮女偷偷到太醫院尋一副毒藥。”
陳三道:“王美人出身普通,據說是她的父母瞧見張貼的人像,自覺女兒肖似其人,遂将她送到遊官處,進獻給皇帝。她是個溫柔良善的人。許是落胎之事打擊太大了吧。”
他說完,屋裡有片刻沉默。
“她是個人。”杜宣緣道,“但在這裡,她是皇帝的寵物,是承載皇子龍孫的器具,沒有人在乎她是怎麼想的。甚至她的郁郁寡歡在某些人眼中都是另一種‘風情’。呵,可笑。”
陳三面對杜宣緣這番話,卻流露出片刻的茫然。
他撇開視線,道:“她不适合深宮。魚兒到了幹涸的土地上,注定隻有徒勞無功的掙紮後面臨死亡。”
杜宣緣暗道:她身處的環境從不是她可以選擇的,何來适應不是适應之說?
但她不欲與陳三再多言。
杜宣緣笑道:“是以,我想幫這條魚兒回湖海。”
陳三一怔。
他一時間有些不明白杜宣緣何出此言。
王美人已經入宮為妃,皇帝對其寵愛有加,絕不會輕易将她放歸古力。
随即陳三才想到那個堪稱是大不韪的“辦法”。
他愕然地看向杜宣緣。
皇帝正值壯年,身體康健,如果什麼都不幹涉,王美人恐怕是熬不過他。
杜宣緣的意思顯然是想“幫”皇帝早登極樂。
她現在正是立下大功,聖眷正盛的時候。
古往今來,謀權篡位的逆臣大多是因位高權重,野心日漸膨脹,後才生出謀反之心。
可杜宣緣這盤算,好似她打從一開始就是奔着“謀逆”去的。
像陳三這般心懷遺恨的家族餘孤,也從不曾想過,在這封建王朝,又能有幾人打心眼裡認為“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那至高無上的皇權,除了親手接觸到權力頂端的人與走投無路的人,誰又真的敢推一推它?
在領悟到杜宣緣話中含義後,陳三難得陷入沉默了。
杜宣緣并未催促,而是轉到太醫院的本本檔案前翻閱起來,悠閑的模樣仿佛他們并不是在商議一件關乎到身家性命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