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空蒙蒙亮起。
齊州府城門口來了輛樸素的馬車。
“打哪來的啊……”一邊的官兵懶洋洋的,随手接過馬車裡遞來的文牒翻看。
待看清其上“高嶽”兩個字時,官兵頓時清醒了。
他剛想靠近馬車行禮。
架上車夫卻擡起手,示意停下:“大人一路舟車勞頓,此刻不宜叨擾。”
“是……是……”官兵低着頭,賠着笑,将文牒交出去,招呼後邊讓行,“大人一路辛苦了。”
車轱辘聲漸遠,官兵擡頭,看着遠處消失在街角的灰布馬車,眯起了眼:“去,告訴賀大人,刺史大人到任了。”
……
馬車裡,高嶽端坐着閉目養神,一邊的小厮将文牒收好:“大人既不想讓城中知道您來了,為何還要出示這份文牒?”
他們一路北上,特地與主隊分開走,就是為的早幾日到州府,不想引人耳目。
小厮挪了挪被颠麻了的屁股,嘴裡小聲嘟囔:“這單架馬車可真颠……”
“大人都不嫌棄,你倒是抱怨起來了。”外邊的車夫童伯嘲笑道,“你若是嫌車裡不舒服,就出來同我坐在這木架上,别在裡面打擾大人休息。”
小厮縮了縮脖子,沒再說話。
沒一會,馬車忽然停下,小厮眼睛一亮:“到了?”
童伯沒有回答他,反而高聲問道:“爾是何人?道中阻攔意欲何為?”
小厮疑惑地掀開車簾,向外探頭。
清晨的街道,行人罕至,兩側空曠,隻有道路中央立着一名少年。
少年一身青衣,摘下鬥笠,眉目清秀,似松間融雪。
“在下晉昭,有冤要面呈高大人。”
車内,高嶽終于睜開了眼。
小厮大驚失色:“你從何得知……”
童伯攔下小厮:“刺史車架三日後到,若有冤情,可擇日前往州府衙門陳明。”
車外少年沒有離開,取下背上包裹:“隻怕沒有那麼多時間。”
“在下已經将齊州冤情寄往其餘十四州州府衙門,以及鎮霖中書、門下了。”
“飛鴿傳書,五日之内,齊州之事,舉國皆知。”
小厮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童伯也皺起眉頭,心道:此人怎的如此不懂規矩,竟敢威脅大人。
車内高嶽卻開口:“不妨說說。”
明珩将手中木匣遞給童伯。
“在下是齊州景陽縣縣令晉文平子侄,一年前舉家遭遇匪患,隻留我孤身一人,欲到景陽縣投奔二叔。”
木匣被遞入車内,高嶽卷開布簾,放進光來。
“三日前我方至景陽縣外,卻聽聞二叔下獄自裁、叔母為夫奔波卻病死獄中,堂妹為替父沉冤欲至州府請願。”
木匣被打開,高嶽垂眸瞧着裡邊的請願書和行述。
“然,赴州府一途遭遇殺手不斷,我趕到她身邊時,她已被刺客重傷,奄奄一息。”
請願書展開,其上簪花小楷頗具昔年明侯夫人真傳,筆下文字聲聲泣血、字字誅心。
“堂妹臨終将一切托付我,讓我為景陽的縣令與百姓,向此案幕後之人讨個公道。”
請願書下,百十個紅手印陳列紙上,其上姓名、字體各異,皆是景陽老百姓的筆迹。
“景陽縣令晉文平,為官十七載,素來清廉公正,貪腐一案無根無據,州府卻遣人将他下獄,晉縣令心智堅定,不出半年卻自裁獄中,其中定是遭奸人迫害。”
行述紙頁泛黃,被一縷風吹拂着翻過,字體清隽,流水帳般的記載,十有九句都在記錄景陽民生。
“景陽百姓皆可為此案做人證,物證都在景陽縣郊外,晉岚之墓中。”
高嶽松了松眉頭,放下行述開口道:“此案背後是誰,可有眉目?”
明珩低頭拱手:“草民不知。”
高嶽長歎口氣:“也罷,此事本官知道了,定會給你個交代。”
“多謝大人。”
明珩讓開路,童伯一抖缰繩,馬車離去。
路過明珩時,高嶽向外看一眼。
少年背脊筆直,卻埋着腦袋,沒有與他對視。
……
馬車漸遠,小厮放下布簾,嘀咕道:“大人還沒上任,連背後是誰都不知道,這如何查起?”
高嶽一聲冷笑,将手裡的請願書丢給小厮:“這就看,今日門外迎我的是誰了。”
小厮接過請願書,一頭霧水地看向高嶽。
高嶽挑眉:“看我做什麼,你看看人家的字,才這麼小,便做得一手好文章,真是難得……”
小厮感歎:“這字和明侯夫人帖上的一模一樣。”
高嶽長歎:“形似易、意像難啊……可惜了這麼個才女,竟就這麼夭折在腌臜手段裡。”
……
馬車停下。
外邊一人聲音傳來。
“高大人!好久不見啊,高大人!”
高嶽臉上挂起笑,被小厮攙扶下車。
刺史府外。
賀玄義迎了上來:“霖都一别,算來也是十餘年未見了,您還是意氣風發,不減當年啊!”
高嶽笑着搖頭:“老了老了,不及你們這些年輕人了,令尊一切安好啊?”
賀玄義笑着将高嶽引進府:“家父一切都好,總同我提起您呢。”
小厮跟在二位大人身後,心裡頭百轉千回。
他想起高嶽說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