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清秋,夏末的熱氣已隐去大半。
鎮霖的欽差搖搖晃晃大半月,終究是在中秋之前趕到了齊州府。
齊州府衙門前,劉洵被人扶下馬車。
他擡眼掃過駕前一衆官員,卻沒有看見高嶽。
年過半百的老人迎着風,眯眼笑道:“怎的不見季安啊?”
一旁的賀玄義颔首:“城外出了些岔子,刺史大人怕是要晚些來見您了。”
劉洵搖搖頭,拍了拍賀玄義的肩膀:“風冷,都别在這站着了,進去吧。”
衆人步入堂中,劉洵坐上主位:“陛下令本官來此查案,想來諸位同僚都知道了,若有疑慮,可一看聖令。”
“景陽知縣晉文平晉大人的冤情,陛下具已悉知,本官來此,隻為重審此案,還人清白,免教萬民寒心。”
衆官皆應“是”,劉洵掃視一圈,繼續道:“既高大人此時不在堂中,本官便先一問事由,此案如今是何人查辦?”
官員隊伍之末,徐文颠低着頭走出來:“此案由高大人親自過問,裴筵裴參軍協從調查,現下兩位大人具不在場,命在下在此,向大人陳明案情。”
見眼前人身着府衙差役服飾,顯然不是朝廷命官,劉洵一挑眉頭:“那你是……”
“回大人,草民徐文颠,是衙中師爺。”
堂中人做長揖,不卑不亢,劉洵點點頭:“那你先說說吧……”
徐文颠站直了身子:“禀大人,此案經察明,景陽縣令貪墨一事,純屬子虛烏有,實為景陽縣丞何文才捏造、陷害,如今人證物證具在,隻待大人過目。”
徐文颠自袖中取出折子,遞給一旁劉洵的警衛。
“嗯。”案情入手,劉洵粗略看一眼,擡眼卻問:“齊州辦事利索,這折子是你寫的?”
徐文颠拱手,盯着腳下的影子,心底暗暗算着時間。
“案情折子确是在下所書。”
劉洵笑着點頭,毫不吝啬他的誇贊,将折子收起來:“寫的不錯,當個師爺屈才了。”
“不敢。”徐文颠始終垂目,不直面劉洵,“能為朝廷做事,是草民之幸,大人過譽了。”
劉洵大笑,面露贊許,邊上的官員紛紛側目,更有甚者,露出些不屑的譏笑來。
世人皆傳劉洵劉大人門生千萬,遍布天下,隻怕這無依無靠的窮小子起了攀附之意,蓄意讨好、曲意逢迎。
旁人的眼光落在身上,徐文颠自是有所察覺,可他不甚在意,他盯着腳下挪動的光影,隻盼着時間過得快些。
堂内的氣氛松快起來,劉洵開始同賀玄義唠起家常來:“數年未見,不知爾父一切安好?”
賀玄義面上露出些得意來:“家父一切安好,還時常同母親提起您呢。”
“月闌啊……”
劉洵面上笑意漸淡:“多年未見這些老友,倒是快忘了他們的模樣了,來日定要登門拜訪。”
賀玄義沒察覺到劉洵臉上的變化,仍舊笑道:“待此案了結,大人可要在齊州多留幾日,讓小輩……”
“隻怕沒這麼容易結案!”
堂外人聲如洪鐘,中氣十足。
賀玄義霎時臉色鐵青,回首怒瞪來人。
裴筵沒理會賀玄義的視線,步履生風,大步跨入堂中,目不斜視:“堂上想來便是欽差大人了,下官見過。”
裴筵一入堂中,頓時将門口的光都遮了不少,徐文颠忽地松了口氣,不動聲色退到一邊。
劉洵見賀玄義臉色不好,心下了然,開口道:“想來便是裴參軍了,不必多禮,季安呢?”
“什麼?”裴筵一臉茫然,疑惑探首,稍許,又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哦,下官方才不是請安,是同您行禮……”
“咳!咳……”徐文颠握拳捂住口鼻,似是當真不适。
他不動聲色望向堂上明顯僵了一下的劉洵,心道:高大人怎麼讓這個二貨自己來了?
劉洵嘴裡的話全憋了回去,半晌,才道:“無事,高大人呢?”
“噢。”裴筵這才想起正事,“大人此刻在城門處,穩住縣民。”
劉洵手上一頓,瞟了眼賀玄義,又看向裴筵,眉目溫和:“這景陽縣民當真如此彪悍,這背後黑手何文才都入獄了,都還要來州府鬧?”
“哼——”裴筵一聲冷笑,全然未顧堂上劉洵是何心情,“這案子可不止一個何文才這麼簡單。”
賀玄義側首,瞪向裴筵,方要開口罵,又想起賀坤、唐存禮的囑托,隻好強忍怒氣,默不作聲。
劉洵面不改色,摩挲拇指玉戒:“方才那位師爺,可不是這麼說的。”
“回大人,方才在下還有些話來不及講清。”說到這裡,徐文颠隻好再次走出來,“何文才府上,搜出十三斤陀羅散,數額之巨,乃齊州十年來所未有。”
廣袖之下,劉洵将玉戒轉個個,眉頭沉下,一邊的賀玄義此刻頭也不敢擡。
“何文才将這一箱陀羅散悉數認下,可待我等問及這些東西的來處、用途時,他竟是一句也答不出來。”
徐文颠終于擡起了頭:“一蟲見光,百蟲暗巢。在下懷疑,齊州之地,隻怕已有千百個何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