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晉昭坐在窗邊,像是絲毫不知自己将要大禍臨頭,“民間迷信,盲從佛道,也是一因。”
“是嗎?”唐毅意味深長地看向晉昭,“你覺得,是何人德行有薄?”
晉昭卻罕見地沉默了。
唐毅揚了揚眉,沒再追問,又換了個問題:“你覺得,民間信佛道,不是好事?”
晉昭抿唇,眉目微沉:“确有弊端。”
“好!”唐毅握着折子,站起身,走到晉昭身邊,笑道,“晉大人啊……你總算是開竅了,這折子我收下了,你的建議,我會采納的。”
晉昭頓時眼前一亮,跟着站起身:“大人當真認為下官這折子寫的不錯?”
唐毅此刻大喜過望,沒能發現晉昭此刻的殷勤勝過往日。
他隻覺得面前這個青年不過是個初入官場、急求表現的毛頭小子,縱是才高又如何?連自己筆下文章踩了天子的死穴都無所知。
一心匡扶社稷,終究不懂帝心。
唐毅瞧着晉昭,唇角笑意愈濃:他在官場多少年,不知多少人是這麼死的,隻是不想,這久負盛名的狀元郎,也是不能免俗。
可晉昭卻還是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日光落在她漆黑的眼瞳,那星點光芒亮得唐毅覺得刺眼。
他最恨青年人這副胸懷青雲的模樣,看見這樣的人就想毀去。
大家都同在官場,憑什麼他們高尚?憑什麼他們充滿希望?
唐毅伸手,拍了拍晉昭的肩膀:“你悟性很好,聰慧過人,假以時日,定是朝廷中流砥柱。前些時日是我看走眼了,真是後生可畏啊……好好幹,來日這天下蒼生,就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晉昭雙眼微熱,竟是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她拱手下拜,卻被唐毅伸手扶住。
唐毅眉眼都帶着對晚輩欣賞之色,和煦道:“好了,今日天熱,你趕回州裡也是不易,快回去歇息吧。”
“是。”晉昭擡手攢了攢眼角莫須有的熱淚,“下官告退。”
……
待晉昭走後,唐毅看着屋外灼烈的日光,笑容漸淡。
“來人!”
唐毅回到案邊,取出一本嶄新未寫的奏疏。
師爺走進屋,走到唐毅身邊開始研墨。
見着唐毅眉眼輕快,像是心情大好,師爺笑道:“想來晉大人方才是來報喜的。”
唐毅揚眉,沒計較師爺的僭越,提筆道:“确實是喜事,他為我錦州除了一患啊。”
師爺低眉,像是為唐毅高興:“那确是功勞一件,難怪大人今日如此高興。”
“是啊……大功一件。”唐毅落筆,唇角輕揚,“我得向京裡好好贊揚他,替他讨點賞才是。”
“有大人這樣體恤下屬的長官,是錦州之幸。”
師爺奉承的話落在耳中,唐毅眉眼笑意愈深,未再多言。
*
五日後,兩封奏疏并排展開在天子案側。
一旁的葉康放輕腳步,接過宮婢手中托盤,輕輕将茶盞置于周桓手邊。
台階之下,譚屹伏首,靜待天子發話。
周桓單手撐着額角,指尖在淺青那封奏折上劃過,最終停留在了“妖道橫行,為禍民間”幾字上。
稍許他擡眸,望向底下绯紅身影:“這送到中書省的折子,為何是你遞進宮的?”
譚屹垂首道:“回陛下,林相病了,底下的人出了差錯,把本該遞入宮的折子,送到臣這了。”
“又病了?”周桓皺眉,将淺青折子合上,又将绛紫折子拂在一邊,“他今年這是第幾次病了?年前還好好的,怎的一開春就弱了?”
一旁的葉康沉默不語,細算着林世則上次面聖的時日。
似乎自《門第論》問世起,林相便總稱病了。
“林相如今也有七十五了。”譚屹一聲歎息,自袖口掏出一封紅錦奏折,“這是他托臣遞給陛下的請罪奏疏。”
葉康将折子遞到了周桓案邊,他卻沒有打開看,而是轉頭看向譚屹道:“那這些日子便辛苦你,兼管中書了。”
譚屹再次伏首,起身後,恭順道:“有趙侍郎在,中書運轉如舊,臣不敢邀功。”
“趙渭……”周桓沉吟,“他倒是個擔事的。”
譚屹不再回話,周桓垂眸,指尖輕敲在淺青奏疏之上。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他道:“讓姚定鋒把晉昭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