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時,人都對即将到來的危險避之不及,蝼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有着複雜心性的人。
是他們建立起等級制度,站在權力頂端俯瞰布衣百姓,得益于權利的優待,卻又對上位者的怨言深埋進肚子裡,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王妃,是小的錯了,王妃請饒恕我們這一回。”不過須臾之間,他們的身份調轉,先前嚣張的兩人跪在地上在她面前磕頭卑微的讨好,宋清婉站在那裡,俨然成了上位者,看來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人人都想要權力,若非她的身份,也許今天在砧闆上的便是她了。
宋清婉沉默半晌,瞧了地上的人一眼,漫不經心地提議:“我看着汴梁城乃大周最繁華之地,尚有百姓食不果腹,既然你們自诩金銀頗多,不妨建幾座善堂,相信大家也會記住你們的好。”
她無法強行改變每個人的想法,于是會很刻意地忽略一些莫名其妙的惡意。
她曾經也經曆過一段窮困潦倒的日子,靠着好心人的救濟活了下來,雖然她現在在他們眼中已經是王妃,在她心裡始終無法習慣。
“是……多謝王妃饒恕……”隻要宋清婉不再追究,這兩人不管是什麼條件也照做。
宋清婉牽着這對姐弟的手走到人群的盡頭,一步一步恍如遠離塵嚣。
女孩猶豫着兩人的身份差距,隻言于理不合,宋清婉擡頭看向她:“再耽誤下去,你的弟弟要是病情嚴重了怎麼辦?”
正常人早就看出來男孩還在病着,那臉色不是正常的潮紅。那兩個狗東西隻在那裡争女孩的去留,哪裡顧得上弟弟的死活。
這句話似乎觸到了女孩的傷疤,她擡頭看向宋清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王妃,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小女子願意為你當牛做馬。”
馬車裡,男孩緊緊拽着女孩的手不松開,手腳縮成一團,躲在女孩身後,那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宋清婉看。宋清婉先前就察覺到男孩神智似乎有些問題,不由得再次生出了憐惜,露出和善的笑容來:“我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
女孩的身體繃的直直的,像回答先生的問話一般乖巧回道:“我叫阿商,弟弟叫阿成。”談起弟弟,阿商稚嫩的臉上滿是凄楚之色,手指緊緊的攥成拳:“我和阿成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從小相依為命……後來阿成感了風寒,救治不及時,傷了腦子。”
說道這裡,阿商的淚不自覺的流下來:“我想去那些老爺府上做工的,可是阿成離不了人,那些人嫌我帶着弟弟笨手笨腳,就再也不雇傭我了,弟弟又病了,我實在沒有法子了……”
阿商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肩膀一抽一抽的,阿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連帶着他的身子像小獸一般跟着發顫。他半張着嘴,在這樣驚恐的情況下也沒有發出一個音節來。
宋清婉看着兩個孩子,遞上了帕子,胸口卻有着沉悶的鈍痛感。
如果今天沒有遇上她,事情會變得怎麼樣?
等待阿商終于平靜下來,阿成的情緒似乎也得到了緩解,又将視線重新放到宋清婉身上,眼睛一眨不眨,不舍得動一下。
對待孩子,不由得讓自己的态度更好一些。
宋清婉的聲音裡保持着一貫的輕柔,像潺潺流出的泉水,讓人不自覺的信賴:“我除了做菜不會别的,你要是願意學,以後就跟着我吧。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安排你在府裡或者莊子上做事。”
“我願意跟着王妃!”阿商望着她鄭重許下承諾。
那雙原本死寂的眼睛裡迸發出希望來,一瞬間感染了宋清婉,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阿商的頭發。
她心底萌生出一種名為責任的東西,是以往從未有過的。
那種想要庇護更多的女子,為他們提供容身之所的願望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看病耽誤了些時辰,等他們回到府上的時候,豔麗的雲彩蔓延至天邊,幾樹芭蕉在晚風中輕輕搖擺,落在地上淡淡的陰影。
裴逍坐在花廳的正中央,視線在她和姐弟倆的身上停住了一瞬,又偏過頭去無視掉。
先前她與裴逍的關系有所緩和,裴逍雖然還是不着調,可見她回來總會問候一聲,如今卻視她不見,宋清婉明顯感覺到裴逍有些不對勁。
“白管事,帶阿商和阿成下去安頓。”
吩咐下去之後,她幾步走到她面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主動向他露出一個笑容來。
“今天去脂粉店看了看,生意不錯。”
從她進來的那一刻起,裴逍的臉上并沒有明顯的情緒波動,甚至對她這樣主動搭話都顯得無動于衷,隻是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渾身散發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氣息。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到他了。裴逍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嘴就變得特别毒,她并不想在這個時候熱臉貼他的冷屁股。
她不再理他,起身欲走。
可她忘記了,無視裴逍的後果會讓他整個人戾氣更重。
眼看她一副解釋的樣子都沒有,那雙眼睛像被壓抑了許久終于爆發出來,似風雨欲來,連帶着他的語氣都變得冰冷:“宋清婉,你是真的能耐了。”
宋清婉的腳步頓住,先前的好心情一掃而光,毫不客氣地怼回去:“我又幹嘛了!”
這才乖了幾天,又舊态複發了。
她帶人回來,還不需要經過他的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