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出時容易,進時難。
入汴京受城門校尉驗明過關,便是姜時願回京的第一難。
“你們二位娘子,不能進京,快快離去。其餘之人,可以入京。”
校尉的聲音從往來路過的車輿、貨車後傳來,許多商戶牽着馬、市井百姓徒步走向漆黑的門洞,唯有姜時願二人止住在城關口。
校尉的聲音從往來路過的車輿、貨車後傳來,許多商戶牽着馬、市井百姓徒步走向漆黑的門洞,唯有姜時願二人止住在城關口。
三七不解問道:“為何?”
校尉董二不太樂意解釋,黑着臉粗粝地命令手下之人将二人趕走,三七還是據理力争,帶着幕籬的姜時願連忙擋在兵甲門前,問道:“有話好說,但是不能過關,總要給個由頭吧?”
董二便指了指張貼在朝陽關前的告示,丢下一句:“自己去看。”
姜時願走上前,撩起眼前的白紗。
告示貼在城牆最醒目的位置,以靛藍為底,金墨提字,最後還上印着戶部司的朱印。
寫于宣德三十四年,為新頒布的新規。
上述大緻寫道:
入上京城者,必須先入朝陽關随查,驗明身份。
以上之人不得放行入汴京:封疆大吏與藩王無召不得入京;作奸犯科、身負命案者不得入京;無戶籍為證或者戶貼為賤籍者,不得入京。
前兩條都沒問題,唯有第三條讓姜時願犯了難。宮裡來的内侍成特意告知,聖人仁厚雖然赦免了她們的二人的罪責,還了自有自身,但她的戶貼上不為良民,而是賤籍。
賤籍者又在世人口中被稱為賤命,不屬于是士、農、工、商四民之列,是比平民還要卑賤的社會階層。入賤籍的男子不得科考,不能購置土地,不能從商從業,永世不得翻身,編入正戶。而入賤籍的女子則比男子更加悲慘,因為世俗觀念,甚至不能與普通民衆通婚,走頭無奈之下隻能将自己賣入煙花柳巷。
三七也仔仔細細總覽了一遍,神情很是憤恨:“怎麼這樣啊?這是何時頒布的新規,怎麼以前從不知曉?姐姐,這樣我們豈不是進不了京城了?”
董二非但沒有對二人的遭遇同情,反而橫笑了一聲:“不然呢,這上京城是你們兩位卑賤之人想進就進的嘛!本校尉倒是覺得這條新律真好,世人本來就分三六九等,你們這些臭蟲爛蝦就該呆在腌臜污穢之地,憑什麼和我們這群上人同住在一處,享汴京之繁盛。”
董二話語惡狠,看着三七氣怒的樣子,表情越發憤恨,心裡更覺得前所未有的快感。
而視線瞥到三七身旁,那位隐在薄紗之下的娘子表情似乎依舊淡淡的,無喜無怒,語氣也是出奇地平靜:“校尉自封為上人,我倒是好奇,你位于三六九等中的哪一等呢?”
董二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又看見女子已然福身行禮,朱唇微張:“小女見過魏國公。”
哈?國公來了?
或者是在官場多年的曆練,董二早就練成了順時媚上的反應,都還未看清來人,就已經轉過身去,弓着身子,結結實實地行着大禮:“小的,見過國公。”
可迎之而來的不是平身,而是周遭此起披伏的笑聲,還有眼前之人慌亂的話語:“校..校尉...大人,怎麼給我行如此大禮啊,小的受不起啊。”
董二醍醐灌頂,猛地擡頭,身前之人哪裡是什麼國公,而是他手底下的‘蝦兵蟹将’!
幕籬遮面的女子又娉娉婷婷走到一旁,語氣中頗感惋惜:“原來像校尉這般自傲的‘上人’,也要跪地行大禮,當真辛苦,小女受教了。”聽她又歎息一聲,道“怕是校尉這種‘上人’也在國公眼中,為九等之末。如此說來,校尉口中的‘上人’與‘賤命’好像并無高低貴賤之分。”
“好你個伶牙俐齒!”
可惡,董二氣得鼻歪嘴斜,竟然被此女戲弄了,害得他顔面盡失。要不是往來過朝陽門的達官貴人太多,難以動手,不然他非得要此女好看。
董二隻好強壓怒氣,重回正題:“你再怎麼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也沒有用,也改變不了生來就是賤籍的事實,總之就是入不了上京城。”
他又姿态傲慢地擺了擺手,手底之人就用銀戟步步逼退三七和姜時願二人,他見此,輕笑一聲,大搖大擺地朝着入城關的方向走去:“你這小娘子若是真這麼有本事,就将自己編入正戶,脫去賤籍啊,我董二就放你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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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城無望,三七和姜時願無功而返,隻能暫時先找城關旁的一家茶鋪歇腳。
茶鋪中客人不多,店小二就有了十足的精神來招呼新來的客人,拿起披在肩上的白條子抹了幾下木桌,摩挲地光滑圓潤方才罷休,又提着茶壺給兩位姑娘上茶,聽着二人你來我往的交談。
三七單手托腮,歎着氣:“當真痛快,看着董二那吃癟的模樣,我當真是舒心。姐姐,你為何悶悶不樂?”
姜時願解下幕籬,指尖輕敲着桌面,若有所思:“董二雖然可惡,可他所言并無道理,賤籍者不可入京的規矩是戶部司親今年的新政,除非我們脫去賤籍,亦或者等着新政廢除,否者可能一生也回不到京中。賤籍、奴籍、良民,這末等之列,就屬賤籍最為卑賤,要脫去賤籍,怕是不易啊。”
“姐姐,别說賤籍了,奴籍多難脫呢。我先前在辛者庫之時,有些老嬷嬷勞碌一生,都未能等到出宮,交還宮帖之時,一生到死戶貼上仍是奴籍。”
“三七,你可知曉如何才能脫去賤籍?”
一口茶剛飲下,三七差點嗆到:“姐姐,你竟然不知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