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朔三年,北境。
蘆葦倒伏,夾雜着被燒後的漆黑色。湖面結冰,覆蓋了茫茫一層雪。
伴随着尖厲的寒風,雪道上傳來馬蹄厚重的嘚嘚聲。
車夫頭戴氈帽,手在冷風中被吹得僵硬,連蜷縮起來都費勁。
坐在車内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毯子和皮革在極寒之地仿佛幾層薄紙,一吹就透。炭火爐已經燒空了,暖水袋也變成了冰水袋。
“老爺,我的青天大老爺哎!您說您跟聖上犟什麼?”管家一張口就呼出白氣,“鎮北府下轄四個縣,哪個不是苦寒之地?”
“您說您在這兒待個三年五載,身子骨可怎麼受得了。再說留在京城的夫人和孩子們……”
“好了好了,休要多提。前面似乎就要進城了。”
年過四旬的劉善淵劉老爺,鎮北府新任知府,一言不合被聖上貶谪至此的大冤種,深深地歎了口氣。
早知北境如此蠻荒艱苦,不如明哲保身,絕不多言。
如今也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冰天雪地之下,版築夯土城牆略顯殘破。它本身是用黏土和沙加上碎石填滿的,但是不耐風雨侵蝕,也容易被敵人破壞。
莫說京城,就是稍微普通一些的府城,也早已是青磚砌牆。
此地竟如此落後,劉老爺的這顆心是涼了又涼。
也不知聖上現在消氣了沒有?若是托關系求求情……
“站住!來者何人?”
守城士兵穿着帛夾厚棉制成的戎服,足蹬厚底靴,手握硬木制的矛柄,粗如盈把,直愣愣地迎上前來。
小兵問話的嗓音洪亮,但眼神卻充滿了警惕,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籲——”
車夫遙遙地勒住了馬繩,擡眼望去,城牆上已經有數十名衛兵正拉滿了弓弦,蓄勢待發。
冷風刮過,一排尖錐形的銅制矛尖寒光淩冽。
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莫要動手,莫要動手!”
管家急得抱着通關文書就跳下馬車,都說此地民風剽悍,看來不假。
踩過嘎吱作響的雪地,管家捧出了一行人的路引。
大梁律令:凡軍民人等往來,但出百裡者即驗文引。
一張米黃色的紙,蓋滿了州押印、縣押印,内容詳盡,甚至包括馬車一輛、驢車四輛、暫随十二人……
就是這官老爺畫像有點不一緻。
小兵歪着腦袋打量了片刻,路引上筆繪的新任知府面圓無須,眼睛不大,一團和氣。
面前的劉老爺,乍一看溫文爾雅,烏發中夾雜着幾縷銀絲,但似乎瘦了些,顴骨都有些凸顯了。
“哎,我家老爺自京城一路趕來,連病兩場,眼看着身虛體弱……”
管家察言觀色,心疼地唠叨着。
“多嘴。”劉善淵威嚴地擺了擺手,而後和善地看向面露疑惑的小兵,“這位軍士,還有什麼不明之處嗎?”
倒也……沒什麼?
隻要來者不是乞顔烏什部落的遊牧劫匪,大人物之間的事情,他也不懂。
面對劉善淵逐漸銳利的眼神,查驗其餘驢車後,小兵揮舞着黃色三角旗,顫巍巍地喊了一嗓子——
“開城門!”
沉重的城門栓被放下。
歲弊寒兇,雪虐風饕。
從京城遠道而來的車馬行人,踏着積雪,正式邁入鎮北府城——傳說中的大梁王朝流放地。
“見過新任知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