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貌若天仙,栾家小子确實配不上你。”天子冷峻的面容瞬間變得柔和,朗聲笑道。
“但這門親事還是要結的,一切以大局為重,不可任性。”
天子重新坐回龍椅,手指彎曲,不經意間輕叩扶手。
“父皇,女兒不願。”裕和公主行至皇帝跟前,雙手輕輕拉住龍袍衣袖,微微搖晃着,眼神中滿是嬌憨與委屈。
成親有什麼好的,三年前,父皇便想讓她嫁與新科探花郎。
可那謝家庶子不識擡舉,被貶斥楚淮。
如今又要她嫁與非世家出身的平頭小兵,說是鎮北先鋒少将軍,不過就是個隻會殺人的莽夫。
“嬌嬌兒啊,婚後你若不滿,不妨養幾個面首,待到驸馬平定嶺南倭寇後,再休夫。”
天子寵溺地拍了拍裕和公主的手,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
國庫虧空,良将難尋。
在大梁風雨飄搖之際,公主的婚事也是一樁籌碼。
栾霜柏此人,本是布衣黔首家的平凡兒郎,居然在去歲武比中脫穎而出。被發配到北境邊疆後,屢立戰功,倒是個好苗子。
“怎麼偏偏姓栾呢?”天子握扶手的指節泛白。
總歸讓人心有忌憚。
話已至此,裕和公主想換驸馬的願望落空,她腮幫子氣得鼓鼓的,但并不敢真正忤逆皇帝。
“兒臣遵命。”她欠身施了一禮,面含失落。
正欲告退時,由于心中怨憤疊加,她看見地上跪了許久的秉筆太監,愈發不耐煩。
趁着天子閉目養神,裕和公主洩憤般,高高擡起繡花鞋,順路踩在太監的手背上。
“噗呲。”先前被摔碎玉盞的碴片,嵌入手背的肉裡。
殷紅的血從傷口處滲出,秉筆太監急忙咬緊牙關,将慘叫和悶哼聲咽回肚子裡。
裕和公主腳下用力碾了碾,這才保持着冷漠高傲的神情離開。
隻留秉筆太監顫抖地跪在地上,冷汗浸濕了他的後背。
見天子依舊閉目修養,他行了一個跪安禮,低垂着頭起身,腳步輕緩沉穩地向後退去,生怕驚擾了靜谧的氛圍。
離開宮殿,秉筆太監蜷縮着受傷的雙手,手背青筋暴起,壓抑着内心的不忿。
這父女倆如出一轍地難伺候。
他大逆不道地想着。
“公公,公公請留步。”先前被皇帝打發走的内閣大學士盧翰文,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聖上有何指示?”盧學士忐忑不安地問道。
秉筆太監一個眼神掃過去,見盧學士身着繡有仙鶴圖案的朝服,面容清癯,颔下長須飄然,一副體面模樣。
反觀自己,發絲被汗水浸濕,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更襯出一股陰森氣息。
“雜家可不敢妄自揣測聖意。”他冷哼一聲,“科舉舞弊乃重事,若弗能解其弊,則罪言事之人。”
秉筆太監三角眼中寒芒乍現,原本谄媚的面容扭曲,仿佛裹挾着無盡怨念與戾氣。
雖然聖上沒有明說,但他今日受了氣,心情不好。
區區内閣大學士,恐吓他一番又如何?
秉筆太監扭頭便走。
盧學士隻覺眼前一黑,仿若五雷轟頂,天旋地轉。
他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風度,嘴唇不住地顫抖,雙腿發軟幾欲癱倒在地。
他沒理解錯的話,公公的意思是——如若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自己這蝼蟻之命恐朝不保夕。
盧學士腦中翻江倒海,難道聖上不願徹查?或許此案本就是聖上授意之下的買官賣官?
畢竟國庫空虛已不是秘密。
那麼,揭露出作弊案一事的自己,反而會成為衆矢之的。
總之,天塌了。
“呼。”盧學士深吸一口氣。
想象中的可怕後果,将他殘存的理智徹底淹沒。此番禍事臨頭,要麼不明不白含冤而死,要麼青史留名。
哪怕為了九族榮譽,他也不能坐以待斃。
秉筆太監不知自己随口一句話,盧學士便腦補出一場大戲。
“告訴内務府和宗人府,把其他的都放一放,籌備裕和公主大婚才是頭等要事。”他回到敬事房傳天子口谕。
手中拂塵輕輕一甩,發出 “啪” 的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