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每完成一步,他便會不自覺地擡頭,望向桂小娘子。
作為師傅的桂枝兒,見二人焦頭爛額,卻并不幹預。
她一頭烏發簡單地挽了個髻,慵懶随性地站在身旁,露出一抹促狹的笑容。
吃一塹,長一智,想成為合格的庖廚,都要經曆試錯階段。
更何況,這些瑕疵菜品自有去處。
“今日的魚香肉絲忘了先炒泡椒提香。”豆芽菜男孩端出盤子,“肉絲軟塌,配菜不夠爽口。”
他小臉漲得通紅,窘迫地表達歉意。
“小娘子說俺做的炒土豆絲像土豆條。”馬尾辮女孩兒咬了咬唇,扭捏道,“刀工實在太差了。”
“哪裡哪裡,香得很!”
餓急了的北境學子狼吞虎咽,紛紛不吝誇獎。
多虧桂小娘子大方,讓他們時不時就能吃到酸了點的鍋包肉、糊了點的京醬肉絲、苦了點的炒豆角……
他們不顧平日裡的斯文,喉結上下滾動,腮幫子鼓鼓囊囊。
隻為填飽那饑腸辘辘的肚腹。
囫囵了個半飽後,有淩河縣舉子壓低聲音,向同鄉好友嘀咕道:“你見過那卷子了嗎?”
“我見過。”同鄉書生忙不疊地咽下口中食物應道。
“我也見過。”來自中心府城的書生湊近。
三人神神秘秘地讨論一番,眉頭緊鎖,眼中逐漸充斥怒火。
本屆春闱結果雖未公布,但不知何故,大理寺正裴家小兒的試卷竟被洩露了出來。
一張卷子在槐花樹枝桠間,随着微風輕輕晃動。
另一張卷子在碼頭岸邊,被踩了一個大大的腳印。
集市上、茶館裡,人們隔三差五,便能在牆頭馬上撿到裴家小兒印有鹹鲞油漬的卷子。
“無論那裴明睿有無名次,他寫出這樣空洞乏味的文章,何以得中舉人焉?”
“連最基礎的經義都背錯了,絕對有貓膩!”
曆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大家評判議論後,卻達成空前一緻。
這裴家小兒,定是靠舞弊中舉的草包!
十載寒窗,比不過貴人弄權、富人謀私。
書生們懷揣滿腔熱血,還未踏入仕途就撞上了現實的暗礁,激起不甘的浪花。
寒門再難出貴子,他們該何去何從?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晚上算賬時,桂枝兒撥弄算盤珠子噼裡啪啦作響,“錢也不值錢了。”
她嫌棄地将承朔寶鈔挑揀出來,扔到一邊。
憑借出色廚藝,桂記鹵味店的生意熱度不減,但桂枝兒早已看出背後潛藏着的危機。
“倘若我有朝一日離京,你二人可願随行?”
她未雨綢缪地問道。
話音落地,豆芽菜男孩手中擦拭桌面的動作猛地一頓。他擡起頭,眼眸中滿是驚訝,卻并不猶豫。
“我跟小娘子走。”少年聲音堅定。
翠園樓大師傅去世後,他便孤身一人,對杭京毫無留戀。
“俺也願意。”馬尾辮女孩不甘落後,脆生生應道。
村裡的田間歲收入不敷出,賦稅徭役又重壓肩頭,她每月送回家的工錢幫了大忙,自然想追随桂小娘子。
“小娘子待俺不薄,況且,在竈台前做飯可太有意思咧!”
大梁帝國像一堵朽牆,隻要再踢一腳,就會轟然倒塌。
桂枝兒猜對了形勢變化,卻猜錯了具體事由。
初夏蟬鳴聲漸起,驚天巨變驟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