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栾霜柏倚着長槍,撇撇嘴道,“小爺是看不上他們整個謝家。”
面對桂枝兒的不解,少年桀骜不馴地聳了聳肩。
天宥年間,大梁朝廷将相和睦。
直到新帝弑兄殺侄篡位,梁将軍一代将星也受牽連,就此隕落。
而三朝元老的泗水謝氏,卻選擇了投誠蟄伏。
“所謂文人風骨,徒為口說而已。”栾霜柏壓低了嗓音,“謝家亦是兩頭押注。”
若新帝能容人,則效忠。
反之,則勾連樾王。
“攜汝等一路北上,必是為了讨好樾王。”栾霜柏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桂枝兒的腦袋,“當心點兒。”
少女的發絲柔軟如綢,他的手掌微微停留,指尖摩挲。
像是在安撫一個不谙世事的孩童。
殿外廊下,雨水順着檐角不斷滴落,形成一串串水簾。
檀香的氣息融入雨中。
“嗯。”桂枝兒皺了皺鼻尖哼道。
她覺得有些無趣。
官場曆來風雲變幻。
今日東風壓倒西風,明日西風壓倒東風,與賭博無異。
一旦押錯寶,全盤皆輸。
孰能保己為常勝者乎?
她凝視着少年的側臉出神。
小将軍挺直的鼻梁下,唇角緊抿,透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
那蹙起的眉峰,似藏着對邊疆戰事的憂慮。
夜風拂過,少年幾縷碎發輕揚,平添幾分孤寂與英氣。
隻是耳根不知為何,在桂枝兒的注視下,染上了幾絲紅暈。
“小将軍回北境後,便打算投誠于樾王麾下?”桂枝兒好奇地問道。
也許會與他的先祖一般。
從此南征北戰,直至一統大梁。
栾霜柏詫異地愣住,張了張嘴。
話音未出口,便被一陣巨響吞噬。
浪濤如千軍萬馬奔騰般,洶湧咆哮着席卷而來,拍擊聲震耳欲聾,瞬間淹沒了一切。
兩人對視一眼,面色驟變,足尖輕點地面,借力騰身而起。
身姿矯健,穩立在古寺屋檐之上。
“什麼動靜啊?”
“遭了,該不會真發大水了吧!”
伴随着孩童的驚啼聲,婦女臉色煞白,隻有個别膽子大的後生,探着腦袋向山坡下看去。
目之所及,洪水裹挾着泥沙、房梁,被連根拔起的樹木在浪尖上浮浮沉沉。
所到之處,摧枯拉朽。
在大自然面前,人類渺小如草芥。
蠡縣蓄水庫潰堤,水漫過田野,淹沒村莊。
衆人避難的福慧寺,此時被洪水圍攏成了一座孤島。
原本志得意滿的老叟,見此情形,渾濁的雙眼猛地瞪大。
腋下拐杖“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這、這可如何是好,老天爺啊,你造的什麼孽!
桂枝兒與栾霜柏登高望遠,兩人對視一眼,心生後怕。
若是轉移行動再拖延一天,隻怕神仙難救。
“咱們得收攏一些雨水和山頂泉水。”桂枝兒伸手,幾滴雨珠砸在手心,色澤晶瑩。
洪水肆起,畜獸之屍、穢物糞便皆入于水。
一旦百姓飲用了這些不幹淨的水,痢疾、霍亂等疾病便有了可趁之機。
“好,姑娘且放心,我這就安排。”栾霜柏堅定地點頭。
今夜注定難以入眠。
寺廟香積廚内所有的陶罐、木盆、瓦缸,都在庭院中一一擺開。
叮咚的雨滴敲擊聲,攪得人思緒如麻。
夜幕深沉,婦女蜷縮在大殿草席上,滿心憂慮。
雨水集得夠不夠?明日可有幹淨的水喝?
娃兒還小,能否熬過這場禍事?
燭火已熄滅,月光被厚重的雨雲遮擋,一片漆黑。
男人翻了個身,将她摟入懷中,輕輕拍着後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