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中的那個人躺在地上,他的一隻手和一隻腳卻在十米開外,手腳的皮膚被劃破,鮮肉下的骨骼不是白色的,而且閃亮的金屬色。而他斷臂的傷口,肉中也有金屬線,那斷了的線頭,就像是蟲子一樣在蠕動着。
一個人提着燈籠撥開人群,蹲下身子來摸他的喉嚨。燈光下我才看清他是張道長,他按了沒出三秒後喊起來:“他還沒死,來個人幫幫我!來不及把他轉移到國賓館了,我需要找個亮些的地方!”
“去我家吧!”人群中喊起來的人是昊。
因為刀還插在他的胸前,所以花了有一會兒從屋子裡拿出床單作為擔架把他帶回了昊的房子裡。
這還是我醒來後第一次到昊家裡。如他所說這家裡點了許多蠟燭,的确亮如白晝,完全不亞于電燈帶來的光。
把他安頓到床上後,道長用手掌量了距離,又聽了聽他的心跳聲,然後說:“還好,刀沒能插到心髒,應該隻有外傷。”
“诶?沒做造影就能下這樣的結論嗎?”昊問。
“人類就是因為越來越依賴機械,所以才失去了上天給予的感知能力。”
道長說着從包裡拿出了一個小包,裡面都是剪刀之類的手術工具。他拿繃帶一邊擦一邊輕撫那人的身體,傷口的血擦了後又緩慢地溢出來。
“刀口很淺,不足以到胸主動脈。我把刀拔出來,你來縫合傷口。這事你比我更擅長吧?”
“我?”
“海嘯後也不是第一次做外科手術了。去年章阿姨胸口插入了玻璃和這情況差不多。”
說着,道長就動手了。他說的沒錯,刀口不深,而且拔出後并沒有出現大出血。他一邊擦血一邊給昊打下手。因為沒有麻藥,疼痛讓那人掙紮起來,道長趕緊喊我壓制住他的身體。
昊的縫合手法很熟練,特别是縫合最後打的那個結,是隻有受過訓練的外科醫生才會打的結。盡管燭光有很深的陰影,但他還是很快就處理好了傷口。
道長給他包上了繃帶,血在微微染紅了繃帶後止住了。傷者雖然一度發出了喊叫,可并不意味着他恢複了意識。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的靜默之中,除了喘氣便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的身體太虛弱了,一時半會兒還沒法轉到半山腰的國賓館。”
“沒事,我還有一個房間,先在這裡等他醒來就好。”昊說,“不過,他的手和腳怎麼辦?”
被砍斷的是機械仿生手腳,原本在地上滿是鮮血,擦幹淨後才發現那隻是其他傷口帶來的血,并不是出自手臂的割裂處。隻是插入肉裡的機械電纜還在蠕動。
“這個就沒法裝回去了。”
“把這些按原樣裝回去不行嗎?”我本想試試,正好把一個掉了的卡扣卡了回去。
“裝回去是簡單的事,可這些機械神經沒有通過AI的測算就沒法和他本有的神經匹配,他也沒法繼續使用他的手臂和腿。雖然通過神經傳達命令不過是一陣電流,但每個人的電流都不一樣,這就是人的靈魂。“
“靈魂?”我以為那是僅限于文藝的詞語,自從人類進入數據時代後,萬物都變的可以通過數據來解釋,人們都把靈魂當作是迷信相關的産物。
“是的,靈魂。你感受到你身體裡的靈魂了嗎?”
我記得原本自己是盯着他的眼睛看的。可一瞬間,自己就變在一片無際的草原上了。風從不知名的方向吹來,風中帶着一絲血的腥味。烏鴉在遠處叫着,那叫聲越來越尖,逐漸變得像是孩子的哭聲。
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我收起了視線。我還在昊的家裡,敲門聲是從這個家傳來的。
“喬老師沒事吧?”
打開門,鄉親們原來都等在門外。他們從窗口望見屋裡的動靜沒那麼大了所以想敲門問問情況。
“傷口處理好了,不過還在昏迷,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道長說,“不過,到底是誰攻擊的喬老師?”
“芊是第一個發現的人,芊!快和道長說說你看到了些啥。”
那個叫芊的女孩有些緊張,可能出于驚魂未定。她視線有些飄忽,然後吞吞吐吐地說:”我……我也不知道是誰。我就聽到外面有響動,從窗外望出來就見到喬老師躺在那裡。對……對了,還有一個人提着燈站在巷口。”
“那個人是誰?”
“是……就是……他!”
芊擡起了手,她指的人是我,不過她的眼睛卻不敢與我對視。和她不同,剩下的每一雙眼睛,這下都盯在了我的身上。
那些眼神,好像懷疑又好像是驚恐。他們不會以為我是攻擊喬老師的那個人吧?
“這麼晚了,你為什麼會在那裡?”
我想求證昨晚的夢境,再去醫學院看看。不過如果我說地下鐵之類的,肯定會被人認為我腦子還不清醒吧。
“夢遊嗎?”昊問,“你看到兇手了嗎?”
昊的提問讓我重新鎮定起來,我回憶起剛剛的情景。“那兇手曾把我撞倒了。”
“那人長什麼樣?”
“大概這麼高。”對了,既然那身子可以直立行走,那就一定是人不是猛獸。“那人身材魁梧,全身披着皮草,所以外面很柔軟。”
“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人這麼高。”“就是,我們這兒可是熱帶,穿了皮草不得中暑?”“我聽說這人因為昏迷太久了,這兒有問題。”
聽到他們私語的聲音越來越響,昊說:“也不是沒有人長這麼高,巨人阿力不就是嗎?”
“阿力?他不是沒了嗎?”“就是,這麼重的柱子掉下來,我看着……哎呦。”“不會是鬼吧?阿力的鬼魂回來了?”
“也不一定是阿力,應該也有很多像阿力那樣身材高大的人吧?“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道長說:“總之,兇手還在外面,而且我們還不知道他是誰,目的是什麼,現在外面很危險。大家回去的路上一定要結伴,回到家後一定要鎖好門窗。”
很多人還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同樣也面臨着危險,他們原本隻是八卦的神情一下子就凝重了起來。氣氛一下子陷入了沉寂,直到有人說出道别的話。一旦一個人走了,剩下的人也急匆匆地跟着告别。
昊的家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昊看看我,然後說:“我先送你回去吧。”
道長也說:“這裡就交給我吧,你們早些回去吧。”
兩個人都這麼說,我也不好再拒絕。昊幫我重新點燃了燈籠,拉着我的手走出了門外。因為這陣騷動,好多人家都重新點上了燈,城裡不像我出門時那麼昏暗。
“巨人阿力是誰?”走出剛剛我跌倒的那個巷口,我忍不住問。
“海嘯中幸存下來的人,因為有巨人症所以身材非常高大。我們剛剛從海嘯裡鎮定下來,開始自救的時候因為他的身材幫了不少忙。不過……”
總覺得這會是個不幸的轉折。
“就在我們打算把炫燈山改造成梯田,清理那裡的建築垃圾時,他被一根巨大的石柱給壓死了。”
“死……死了?那你怎麼說兇手可能會是他?”
“我隻是想舉個例子。更何況如果不這麼說,大家會把嫌疑指到你的身上。”昊說。
說的也是,現場隻有我一個目擊者,而且我對哪個人的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昊回答我說城裡沒有其他患巨人症的幸存者了。而且,就像他們說的那樣,這天氣如果還穿着毛絨外套,那一定會行動不便。
正想着,我們已經到了家門口。我來時繞了好久的路,昊帶着我卻隻走了沒幾步。
我洗漱好後,昊已經幫我點燃了蠟燭,鎖好了門窗。唯獨廚房的那扇窗戶因為被我剛剛撬壞了沒法鎖上。
“我今天還是在這裡過夜吧。”昊忽然說。
诶?我有些意外。以前的事不記得了,可醒來後自己就都是自己住,而且這種感受也像是一種習慣。
趁着昊去洗漱的時候,我拿了水喝。雖然冰箱沒法冷藏,可還是能當糧櫥用。就在我取完水合上門的時候,冰箱門的電子面闆上出現了一串紅色的文字:【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什麼話?
【不要出門,我們都是為你好】
“你們……是誰?”我可以和他溝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