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于來參加這聚會了呢。”我躲在雞尾酒會的角落裡,靠着一張桌子喝酒,沒想到這樣都還有人注意到我。
那個人金發碧眼,是個再标準不過的純種白人。他用标準的漢語和我打了個招呼後,要了杯酒與我并排站着。
“快十年沒見了吧?最近還在做你的角色扮演遊戲嗎?”
“什麼叫遊戲?”
他冷笑了一下說:“Doctor Lee的扮演遊戲,本來還以為你會來這裡是想通了,要做回你的洪門小掌門了,沒想到你入戲還挺深的嘛。”
“你呢?為什麼來這裡?”
“家裡老爺子撐不過今年了,終于打算讓他這個老來得子的寶貝兒子接班了。”
“Congratulations!Morgan!”我朝他舉起了杯子,他卻沒有要與我碰杯的打算。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慶祝的?本來就是我們該背負的命運。”他說,“那小房間商量的事情怎麼樣了?真的要做嗎?”
“連你都知道裡面聊的事?”
“這世界上有什麼藏得住的秘密?隻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罷了。”
也是,他不接受我的敬酒,我自己珉了口。高濃度的中國白酒,讓我的喉嚨燃燒了起來。
“但是,你也支持這麼做嗎?”他問。
“這不是很好的管理方法嗎?又能減少沒用的人口,又能讓剩下的人有危機感重新開始奮鬥。這社會可是已經如沒火的溫水那樣好久沒有進步的動力了。”
他沉默了一陣後又斥鼻一笑,“我還以為你真的停留在拯救普羅大衆的Doctor Lee的角色裡沒法自拔呢。”
“大衆的進步,總要有人犧牲。最近的人類就是因為太沒危機感了所以才沒有上個世紀的飛速進步。”
“呵,那就祝社會進步。“
他舉起了酒杯,這次換做我沒有迎合他的碰杯了。他走開的背影,是因為這事而覺得失落嗎?
昊扶着我坐到了一邊,晚飯吃的大魚大肉這會兒已經吐得精光,可就算放空了還是忍不住幹嘔。剛剛我們在Max的線索下解放了一個被稱作反省室的地方,是一座附近還沒倒塌的破舊公寓,附近倒塌的大樓已經壓在那座公寓之上随時可能倒塌。而讓我作嘔的是裡面的環境,屎尿橫流之下很多人都奄奄一息。待在那裡的人幾乎沒有不帶傷的,而因為缺乏治療和本就不衛生的生活環境,沒經救治的傷口都化了膿。病患和已死的人躺在一起,都分不清誰還活着誰已經死了。
阿吉用急救包幫一些人塗了消炎藥,但随身的這些藥物根本就不夠。昊在傷員之間忙碌了一陣,隻能做些小手術比如擠出膿水之類的,但也根本就起不了多少作用。
原本恐懼地圍坐在一起看着我們的婦女臉上變成了疑惑,很顯然他們原本以為我們是來掠奪的,看到我們開始救治傷者,變得分辨不清我們的目的。Max在他們之間解釋着,可他是叛徒這件事已經深深地印在這些人的觀念裡,自然沒有那麼容易消除防備。
“我沒關系,你去忙吧。”終于喘過氣後,我對昊說。
“忙也是白忙,人太多了,傷也都太嚴重。就算船隊有起效快的抗生素也不夠這些人用的。想要真的救治其中一些人,就要放棄另一些人。”
我自然知道其中的難度,剛剛分辨哪些人還活着哪些人已經死了都花了不少功夫,就算是現在阿吉還在其中再次巡查有沒有落下的活人,人手根本就不夠。
“Max!”我勉強站起身來說,“人手不夠,這裡有可以信任的人嗎?可以讓他們先幫忙嗎?”
Max的視線在這群人和不遠處被綁着的那群男人間來回看了陣說:“據說船隊之前在這些人裡安插了内線,會讓他暴露的。”
“這容易。”正巧走到附近的彭彭拿起一把刀說,“你跟我來,做我的翻譯。”
那明晃晃的刀在昏暗的光中異常閃亮,害怕出什麼事,我趕緊也跟了上去。
“你們聽着!現在我想你們為你們自己做事!去救助那些受傷的人!你們在這群人裡也算是高層,知道你們幹了什麼事,事情的真相是什麼!你們也知道我們是環遊世界的人!世界上其他人很快會到這個島上來救你們!但如果你們做了不是一個人該做的事而是畜生做的事,你們也會遭受相應的懲罰!我從你們中年紀最小的人開始放,必須聽從我們的指揮。要是有一個人不老實,我就會馬上崩了他以及剩下的所有人!”
Max翻譯完這些話後,彭把手裡的刀遞給了Max,接過了刀的Max開始給人松綁。他并沒有按照彭彭說的,而是直接一次性給三四個人松了綁,輪到的次序正好到了那個叫Jonny的人。
直到遠離了人群他們才開始交談,聽到了那孩子的聲音我才辨認出這就是那天在鄭夫人的營地暗中幫助我們了的那個孩子。不用說,那孩子就是這段時間做了鄭夫人内線的那個孩子吧?
有了他們的人開始幫忙,那些病得比較輕,還能活動的人也加入到了幫忙的隊伍。
看到他們開始互相幫助,我看守的那些人裡一個老婦人舉起了手。我連忙警覺地拿槍對準了她。
“我也能幫點忙嗎?我外婆是中國人,我跟着她學過一些中文,可能可以幫上點忙。”
和其他人比起來,或許聽得懂中文的她更能相信我們在幹的這些事。我放下了手槍,給了她一個讓她出來的手勢。
在她的帶領下,不少人也開始轉變态度出來幫忙,可就算是這些人加入到了救治的隊伍也是杯水車薪。總覺得這些剩下的人不再有什麼威脅,我也放松了警惕轉頭去看那個最大的帳篷。
原本供男女歡娛的那塊巨型地毯,這會兒已成了病患的集體病床。病患比我剛剛想象的多得多了,而且一旦他們聚在了一起,那股惡臭味就又聚了起來。
“你進來幹嘛,快出去。這裡空氣不流動。”昊見了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活過來勸我。
“我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
“不需要,這些人身上還不知道帶有什麼細菌病毒,這裡很危險,快出去。”
昊趕着我,但手懸到半空中又不敢觸碰我。帳篷裡幫忙的其他人也用衣服布做了臨時口罩,也催促着我快走。
“要幫忙的話來幫忙搬水吧!”阿吉在帳篷外喊道。
那些女人本來就都上了歲數因為沒有戰鬥力才聚在一起的,這兒會已經放得差不多了。加入了救治的隊伍後,倒是幫了不少忙。被綁的不少男人也已經松綁,連帶着看管的人手也能空出不少。
“這地方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連幹淨的水都不夠。”阿吉一邊幫忙遞水一邊抱怨說,“你也死心吧!我們不可能救下這麼多人的。”
“真的沒辦法嗎?張道長有種植草藥,用中醫的話消炎應該不是問題。”
“中醫也沒辦法,傳統藥草沒有提純,效力根本就不是純抗生素能比的。在起效前就來不及不說,以你們現在有的草藥怕是要種子都留不下來。要救人延續生命,就要放棄一些人的生命,人道主義什麼隻适合以前物資豐沛的生活,不适合現在。你也看到剛剛那些殘破的人骨了吧?現在是需要直接人吃人的時代,我們能做到如此有人格地活着本身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那是我最想忘記的畫面,角落裡的那個小姑娘,正生吃着一個剛死去人的腿肉。看到我們進來後她吓得呆住了不再咀嚼,眼神空洞得不亞于沒有靈魂的喪屍。隻有血從她的嘴角滴滴落下讓人意識到時間還在流動。
腦中出現這畫面,胃又止不住翻騰起來,我趕緊放下了手裡的水桶。吐出了一些酸水後,喉嚨火辣辣地痛,但還好止住了,也沒讓那桶水受到污染。
好不容易把水擡到了帳篷邊,有個女孩子正靠着帳篷布坐在一邊。
她的臉已經洗幹淨了,但那驚恐的眼睛一下就讓我認出了她來。我嘗試着走到她身邊,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剛洗幹淨的頭發還有些濕。
“沒事了,不用害怕。”我忍不住對她說了這話,然後從随身包裡拿出了當應急幹糧的鹿肉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