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清和面色蒼白,搖搖欲墜,站立不住,倒在雨中。
是夢回毒嗎?
她想調轉内力修為封住周身穴道,但身體失去控制,一分一毫氣力皆無,連眼神也失了清明。
我……是誰?
有道不知名的聲音自識海深處響起。
祈清和徹底失去意識。
照瑞山莊繁瑣金光再度震動。
這一次的震動比前幾次都來的劇烈,千轟萬響,衆除沈家外的仙門百家弟子已然倒地,痛苦哀嚎着打滾,有些尚能行走的,跌跌撞撞地想逃出沈家山門。
綿密小雨突然凜冽,血氣彌漫,黑雲壓抑,冷冷襲來,燕玉真一身黑羽被淋了個徹底,背着身站在崖邊,右手提劍,其實她完全不會用劍,翻來覆去比劃半天才摸清用法,将它架在自己頸邊。
祥瑞天生便無傷人之力。
她被人類困住,成為沈家護山殺陣的陣眼,如同被困于金樊,早已沒了自由。
幸好,她還能傷害自己。
她的性命與天女衣相連,她死了,天女衣破損,殺陣失效。
真好,她尚能傷害自己。
燕玉真淺淺一笑,她果然是隻笨鳥,被困了那麼久,怎麼從沒想到這個辦法?
若說還有什麼遺憾……
多麼希望,你還能再記起我呀。
她咬咬牙,一背身,劍刃泛出一道寒光,黑發衣袂随風獵獵作響,血迹四濺,雜着雨水,順着劍身一滴一滴淌下來。
一命歸泉。
遮罩照瑞山莊的殺陣頃刻之間歸于平靜,仙門百家皆被這忽如其來的死寂吓住。
沈北歌此刻正半跪在劍台上,雨血淋漓,潮濕刺骨,睜不開雙眼,她身上多處經脈受損,早已是強撐着氣力與沈家主周旋。
就在沈家主一道無可抵擋的要命殺招再襲來之時,殺氣勘堪頓住。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擡起眼望向劍台之上,沈家主原先身上一直熠熠生輝的天女衣正一分一分黯淡失光,再不負靈力瑞象。
方才嚣張的,強烈的殺陣遽然再無铛然之音,倏然間萬千道湛藍彩光消散于天,如錦緞仙衣破碎。
庇佑燕澤千百年的天女燕……消失了?
沈家主面色如遭雷亟。
在他所未曾察覺的時光裡,他這個最小的徒弟早已不知不覺間進步陡然,甚至能與他一較高下。
方才他與沈北歌的交手,與其說是師徒相殺,倒不如說,是并蒂花與天女衣之間兩大天材地寶的對撞。
而如今,他貪占了幾百年的,天女衣。
正棄他而去。
沈北歌并未任何留手,起身,退步,起劍,漫天花印連成海,一道凝着十成十劍意的招式劈下來,沈家主推後一步,棄了天女衣,橫劍勉力一擋。
劍台中靈力對撞,炸開一陣滔天巨響,硝煙滾滾,餘威波動,撞得山峰林海盡數晃蕩了一番,鳥雀妖獸紛紛竄逃飛出。
沈北歌被這氣流掀的接連後退,雙劍插地穩住身形,擡頭怒目。
沈家主亦是數連退後,他咽下湧上喉間腥甜的血,冷笑道。
“即便沒有天女衣,我終究是你師父。”
他擡手一招,隻見沈家十三堂堂主紛紛躍至劍台布陣,數千弟子現身懸崖峭壁,将身在照瑞山莊的其他仙門層層逼近于劍台中央。
這次燕澤大比,真正進入照瑞山莊的仙門弟子終是少數,絕大部分人都在城中,不知山門危機。
“沈家主!你休得太過分!”裴家一位長老斥道。
沈家主斜睨了一眼那人,并未解釋,仍是有條不紊指揮沈家千人長老弟子重新以人布陣,沒了護莊殺陣,他又不是沒了辦法,天女衣已失,沈家勢力将大不如前。
眼下燕澤大比将其他仙門勢力盡數圈困,若再不借此機會收拾處理。
哈,隻怕轉頭出了這山門,第二天,這些世家就會打着“讨伐”的旗号将照瑞山莊一切資源生吞活剝。
他見過這些人的眼神,那種貪婪的,渴望的眼神,再熟悉不過。
他們盯着沈家,就如同盯着一條垂死掙紮魚。
沈家徹底将衆人重重圍困,殺招至,修為低者隻得無助哀嚎。
有沒有人……來救救他們?
傾河落雨驟然止住,天邊陰沉死寂中忽然破開一絲光,恍若破曉。
所有人都被這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
隻見煙海沈蓬,彩霞飄飄如煙,遙見仙人踏雲兮,青衫幕籬,步步淩波生花,猶如骀蕩柔和的一葉清風。
壓迫衆人的鋪天殺意被這青衫女子遙遙擡手,輕拂而去,雲淡風輕,無蹤無影。
在場衆人無不瞠目,不可置信。
這漫天霞光破雲而來,太過灼目,自燕澤至辛夷塢,甚至整個瀛洲,都能遙遙瞥見這抹紫氣祥雲。
近乎上仙程度的術法靈力,清風,花葉,生機蓬勃席卷而來。
有個沉寂了良久的名字在衆人心頭呼之欲出。
——蒼靈東君。
白紗幕籬下的青衫女子眼簾微擡,神色平靜,無悲無喜。
望着芸芸如蝼蟻的衆人,朱唇輕啟。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