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靈東君殒落已有五百餘年。
那時兇獸當道,生靈塗炭,機關術亦尚未普及,因而世人對東君的描述記載,皆來自紙間畫像,傳奇話本,模糊缥缈又令人眷戀。
白紗幕籬,青衫仙衣,她仿佛皎兮出月,站在紅塵外,不看一眼人間。
在場者無不啞然。
他們愣愣地出神,一語不敢言,唯恐驚擾天上人。
隻見東君輕輕擡手,指尖逐漸幻化出一道月白菩提印,宛如死灰的殺陣随即湮滅,看不見的威壓拂去所有硝煙弩張,緊接着,東君手心菩提印化作一河決堤玉雨,落花入凡。
燕澤百姓皆是目怔,惶恐地望着花期早過的燕澤百花在這場玉雨中紛然綻開。
其實不隻是燕澤,這道術法如風拂過整個瀛洲,辛夷塢中早已枯死幾百年的辛夷花也重新含苞而綻。
所有俗世病痛,死寂哀然。
都被這場清風一并帶走。
驚豔的,仿佛……迎來一場新生。
天邊白色的霧氣愈濃愈湧,蒼靈東君的身影很快洇染其間,模糊淡去,直至不見,短暫的,像一個錯覺。
所有人恍若大夢初醒,隻留惘然。
好吵。
祈清和陷在半夢半醒間,聽見了各類聲音。
蒼生哭喊,花鳥蟲魚,精怪靈獸,天地萬物的聲音都一并傳入她耳畔。
還有數道……隐隐鎖鍊聲?
祈清和很确認自己是昏迷過去了,但神智又清醒,她記得自己最後一刻是見到了天邊一抹湛藍神光,緊接着夢回毒發作,墜入黑暗。
“清和。”
一聲呼喚驚滅所有喧嚣,輕緩溫柔。
誰在喊她?
祈清和盡力屏神,在嘈雜中仔細分辨這聲音。
“醒過來,好不好?”
“不要留在不可及的雲端,回到人間,好不好。”
祈清和納罕,她站在在茫茫虛無黑暗中,擡起頭,倏然瞥見了一隻雪色的豹子。
藍黑相間的如雲花紋,優雅勁瘦宛如精靈,它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雙漂亮的,柔藍如星的圓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祈清和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幾步。
那雪豹卻扭頭向前跑去。
祈清和隻好加快步伐,風在耳畔急急掠過,一切吵鬧都飄遠了,隻留幾道若隐若現的當啷鎖鍊聲還在,但她此刻什麼想法都沒了,隻想追上那隻輕盈靈巧的,貓兒一樣的雪豹。
朦胧間,祈清和好像覺得,睡前話本裡常有這樣的橋段。
懵懂茫然的女孩兒追着神奇的動物,掉入了某個樹籬洞裡,來到奇異的世界。
鎖鍊聲劇烈響了一下。
祈清和蹙眉,那隻雪豹就在眼前一點點地位置,就快追上它,可旋即,言出法随似的,她不由自主地落入了一個黑乎乎的洞穴中,身體不斷下墜,不知歸于何處。
「嗚嗚嗚所以你到底有沒有法子救她啊——!」
分外小隻的房靈小夢攥着應知離的一片衣衫,拖拉拽扯,焦急地團團轉。
他們此刻正在沈家照瑞山莊的一間雅室中,方才九死一生,傳聞中的蒼靈東君恍然現世,舉手投足輕而化去所有生殺術法,沈北歌當機立斷以劍扣下沈家主,結束混亂動蕩。
應知離抱着昏迷不醒的祈清和從山間走出來,向沈北歌尋了一間客房。
此刻祈清和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和緩平靜陷入沉睡,連呼吸都輕柔。
夢回毒發,輕則長眠不醒,重則入魔死亡。
應知離坐在床沿,一隻手覆上祈清和的手,源源不斷的白色靈力沿着經脈滾滾彙入祈清和身體,祈清和仿佛泊在一泓月光倒影裡,留不下,觸不及。
求你,回到人間。
他斂眸不語。
他确實沒有辦法解開夢回毒,能壓制毒性不發早已是他能力的極限,他思緒萬千,腦中想着四海十洲能接觸的所有精怪神獸,這世間還有什麼辦法解毒嗎?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推醒滿堂寂靜。
小夢畏生,轉瞬消失藏起來。
一身血衣染袖,目含倉皇的沈北歌站在門外,喘着氣,似乎跑得焦急,連站都不穩。
她直愣愣地走上前,半跪下來,指尖仍在抑制不住地哆嗦。
攤開手,一朵沉眠白花出現在她掌心。
瀛洲曾生建木神樹,枝有含苞并蒂雙花,其名長生永樂。
長生醫百毒,永樂塑道骨。
夢回毒發,對于沈北歌而言,再熟悉不過。
她在照瑞山莊裡尋了個地覆天翻,也幸虧她自小在這兒長大,對一樹一草皆是熟悉,也清楚依沈家主的秉性,他們會把這種天材地寶存于何處。
終于被她尋回,那朵長生花。
她想也沒想地把它帶來此處。
白花微微震顫了一下,随即綻放,輕飄飄從沈北歌手心飛出,懸停了一會兒,又俯下去溫柔吻上祈清和額間,喚醒沉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