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彤在此時聽到這熟悉的句子,居然生出了一種極為不合時宜的荒謬的笑意。原來這句話從裡面聽居然是這種感覺。她現在知道為什麼大部分罪犯都不會乖乖出去投降了,真的很難不生出逆反心理啊。
不過她還是從善如流地扯了些幹草,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又整了整衣服,然後朝門外走去。
院外,火焰的光芒在夜色中跳躍,照亮了山神廟外的一片空地。程漸站在最前方,他的眼神冷肅,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他身後是當地縣衙的人,約二十來人,個個手持火把,臉上的表情凝重,如臨大敵。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與程漸的目光相遇。在那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兩人的眼神中都蘊含着複雜的情緒。程漸的眉頭微皺,似乎在她的鎮定自若中尋找着破綻,而她則以一種幾乎不可察覺的堅定回應着他的審視。
于是紀彤隻能先開口:“總捕頭在裡面。”
程漸便對身後的人道:“派人進去看看。”
當地府衙的捕快趕忙沖了進去,見到了躺在地上,胸口一片血紅的陸天,心裡一慌,立刻朝着外頭大喊:“不好了,總捕頭被刺,性命垂危!”
程漸眉頭狠狠一跳,看向紀彤:“你還是下手了。”
紀彤看着他,無奈道:“不是我。我來的時候,總捕頭已經重傷倒地了。”
程漸道:“那是誰幹的?”
紀彤搖搖頭:“我來晚了一步,沒有看到人。”
此時,捕快們擡着陸天出來,程漸看了看他胸口的傷處,道:“你封住了他的心脈來止血。”紀彤沒有否認,但是接下來程漸卻道,“若真你所說,那說明你來的時候,他傷口的兇器剛剛被拔出來,因此出血不止,所以你不可能沒看到兇手。”
紀彤沒想到程漸的心思如此敏銳,僅僅看到她的施救手法,便猜到了當時的場景。但是眼下她卻什麼也不能說,隻要吐露一點案發的細節,便會牽扯出陸書行來,因此沉默隻能是唯一的答案。
程漸看她不準備再開口的模樣,心下歎息一聲,卻還是義正嚴辭道:“紀彤,你有謀害總捕頭的嫌疑,我要逮捕你歸案。”
他話音剛落,後面的小捕快就拿出了帶來的枷鎖手铐腳鐐,程漸看了他一眼,那小捕快的動作便頓了一頓,而後便聽到程漸對紀彤道:“看在從前是同僚的份上,我就不給你上枷鎖了,但是手铐不可免,另外我必須點住你的穴道。”
紀彤早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局面,因此并不意外,點點頭,伸出雙手:“好,我跟你們回去。”
五日後,名捕司地牢。
紀彤被蒙着眼睛帶往屬于自己的牢房。
其實這地牢紀彤并不陌生,她從前抓捕了那些惡徒兇犯,也會将他們押送下來。而且當年崔明還被關在這裡的時候,她也經常會偷偷溜進來看他。
但是這樣處于黑暗中,被人一步一步帶着往下走去,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這石階居然有這麼長,她在心裡足足數了一千下,仍然沒有到頭的迹象。
名捕司地牢乃是除了青雲鑒外,最為神秘之地。這裡深藏于地底,約百尺有餘,共有四層組成,每層之間以幽深的石階相連,而每一層根據囚犯的危險等級也設有不同的防禦和守衛機關。
第一層為刑獄,主要關押犯下重罪的犯人,如燒殺搶掠等。每個牢房均采用加固的玄武岩建造,門為雙層鐵門,需兩把鑰匙同時開啟,由總捕頭和獄卒分開保管。
第二層為迷獄。這裡關押着罪犯,一般都有自己的獨門秘技,如刺客、盜賊頭目或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中人,當年崔明便是被關押在這一層。這裡的牢房采用迷宮設計,犯人房間之間由複雜的通道相連,通道内設有多重陷阱,如翻闆、落石、流箭等。這主要是為了防止外人營救,隻要一招不慎,便會一命嗚呼,有去無回。
第三層則被稱為鏡獄,因為這裡通往每個牢房的道路都隐藏千萬面鏡子裡,利用鏡子與光線的交錯,混淆犯人方向感。
這裡的犯人罪行就比較難以界定了,因為通常被關在這裡的是最為棘手的罪犯。這種“棘手”是多方面的,抓也棘手,關也棘手,審也棘手,判也棘手。
關在這裡的人無一不是聰明絕頂,人中龍鳳,權勢滔天,所以他們犯的也是大案、要案。可是,這些人通常不用自己動手,他們手下多的是門客軍師,因此每一次審理判定都需要花費名捕司的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多次要跟朝廷中的權貴抗衡。
第四層名為不可說,紀彤從未去過。顧名思義,這裡的犯人姓什名誰不可說,犯的什麼罪不可說,處以什麼刑法也不可說。這一層的囚犯,無需審理,也不可探視。所有的食水都是通過管道輸送,除了總捕頭和皇家以外,無人可以入内。因此紀彤也聽說過一種傳聞,說這裡關押的都是前朝餘孽或從事謀反之人,隻有當朝君主有判罰之權。而這裡的人一旦出現在民衆面前,便會引起朝堂政變,因此這裡是四層牢獄中最為絕密之所。
除了第四層外,名捕司中的每間牢房外都設有觀察孔,守衛可時刻監視犯人動态。此外牢房内設有“窒息籠”,一旦犯人試圖破壞牢門,觸發機關,此籠便會迅速封閉并釋放毒氣。而且為了隔絕牢房内的聲音,避免犯人串供逃獄,這裡采用的是特制的甕牆。以陶甕砌成牆體,甕口朝内,隔音效果極好。因此,江湖上都說,名捕司的牢獄,乃是世間地獄,因為若是被關到了這裡,便是再無逃脫的可能。
數到一萬三千八百一十,紀彤臉上的黑布終于被摘了下來,瞬時的光亮刺得她一時間睜不開眼睛。她閉上眼睛緩了一會,看了看門口的通道,卻看到了無數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