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兄弟在諸王之中周旋,再也顧不得家學,此時官學廢弛,世家大族子弟讀書全靠族中長輩教導,而劉氏中又以劉琨、劉輿兄弟才學最高。他們一忙起來,家學對劉隽而言變得形同雞肋,不巧家将随劉琨出征,遊俠某一日也不告而别,劉隽的日子陡然間變得無趣萬分。
除去去祖父母身邊晨昏定省、在崔氏身邊盡孝外,每日隻去家學點卯練練字應付了事,剩下時候均獨自一人,默默讀書習武。
外間形勢瞬息萬變,有時劉隽也會問祖父劉藩,隻是後者亦有宗族中事忙碌,哪裡有空理會孩童稚語?無奈之下,他也隻能向府中女眷打探,好在祖母出自太原郭氏,且是賈南風姨母,母親崔氏高門貴女出身,見識均是不凡,不少真知灼見足以讓須眉汗顔。
比如,某日聽聞匈奴人劉淵即漢王位,崔氏撇了撇嘴,“聽聞他是漢代公主與匈奴單于的後代,賜姓為劉。這般蠻夷,竟然也敢打着漢室宗親的名号逐鹿天下了,何其可笑。”
郭氏笑笑,“人家做足了場面,又是追尊安樂公劉禅為孝懷皇帝,又是祭祀三祖、五宗,别說還真的唬住了好些人。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胡人,但倘若武能百戰百勝,文能安定百姓,真姓劉還是冒姓劉,又有什麼幹系呢?”
“祖母,要是這時候有個曹氏宗親,百姓會不會擁戴他?”劉隽終于找着機會插嘴。
郭氏輕歎一聲,“你可知胡人怎麼稱呼咱們晉人?仍然是漢人,兩漢四百年,豈是短短曹魏能比的?魏文帝篡漢,到底有傷陰德,後來的曹魏皇帝,個個年歲不永……”
如今天下紛亂,士族又自視甚高,在自家府中叙話也頗為随意,崔氏聞言,忍不住壓低聲音道,“雖說篡漢令人诟病,但畢竟那三分天下,還是曹家人自己打下的,論起得國不正,曹魏比本朝都不知強上多少。”
這些世家大族大多起于漢代,但又盛于文帝九品中正,這些話語也還算中肯。隻是想到比起大漢,曹魏到底還是低了一等,心中難免有些黯然。
劉隽正抿唇不語,又聽郭氏悠悠道,“說起來我郭氏這些年煊赫如此,多半得益于賈太宰。可回想起那日的洛陽,不得不說,高貴鄉公可惜了。”
心頭巨震,劉隽這才反應過來,郭氏比曹髦還大上十歲,極有可能見證過當日之事。
“阿姑,髦頭在側,今日我等所言,若是他童言無忌傳了出去,總是不妥。”
郭氏冷笑,“這天下已經亂了,天家自顧不暇,忙着骨肉相殘都來不及,哪裡還有空理會婦孺之語?”
“兒定守口如瓶。”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名姓還會從深宅夫人的口中說出,迫切地想知道世人如何看待自己,劉隽一反常态地拽住了崔氏的袖子。
崔氏看着他亮亮的眼睛,簡直不知如何疼他才好,笑着将他摟到懷裡。
“彼時太傅司馬孚、大将軍司馬昭等上疏,說可以開恩以王禮下葬于瀍澗之濱。當時不少人都去看,我也跟着去了,陪葬車隻有數乘,亦不設旌旐,再沒有比這更儉薄的王禮了。衆人都在說那是前日所殺的天子啊,哭聲震天。我一想到弑君之人是自己的姻親,心中惶恐羞愧,難以言喻。”
劉隽悶聲道:“可他很無能,陳壽說他‘輕躁忿肆,自蹈大禍’……”
“要是王經二人不洩密,要是那一日不曾天降大雨,興許他也便成了。”郭氏感慨萬千,“上方谷一場大雨救了宣帝,甘露五年那場大雨,又使文帝逃過一劫,隻能說我朝确為水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