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頭一回受此屈辱,劉隽竟還覺得有些新鮮。
方才寬慰陸經之言,多少有些訛他的嫌疑,劉喬此人雖然同姓劉,但素來和劉氏兄弟不睦,到底心胸氣量如何,會不會對老弱婦孺動手,都是未知之數。
就算交待在這又如何呢?橫豎朕本就是個死人了。
劉隽這麼一想,幹脆換了個姿勢,曲肱躺着打量周遭,沒過一會,孩童的精力不濟也就睡着了。
待他醒來時,已有人為自己松了綁,又取了竹席,不禁心頭一松——看來劉喬不打算結下死仇。
又等了沒一會,就聽人聲傳來,在人群簇擁中步入的男子雖着甲胄,但姿态倔傲,觀其行止,倒像是個富貴公侯。
劉隽起身行禮,“安衆縣男。”
劉喬見他小小年紀不卑不亢,倒是正眼看了他一眼,“我乃是天子欽命的豫州刺史,你若是不知怎麼稱呼,倒是可以喚一聲劉刺史。”
司馬虓的豫州刺史是司馬越任,而非出自天子诏令,劉喬也正是因此拒絕受命。
可誰都清楚,他哪裡是尊崇那個傻天子,隻不過是不甘将自己的地盤拱手相讓罷了。
曾經一統三國的晉室到了這步田地,縱是劉隽也禁不住歎了聲,“隽乃小子,不懂其間曲直,隻知如今兵燹再起,又有不知多少百姓罹難了。”
劉喬大笑一聲,“倒是挺能言善辯。”
他轉身出門,示意兵卒押着劉隽跟着他,走了約莫百步,到了一檻車外,那檻車蒙着麻布,裡頭依稀可見一人影。
劉隽心中已有所猜測,看着劉喬得意洋洋地讓人揭開。
裡面赫然便是劉隽的祖父劉蕃!
隻見他蓬頭垢面,渾身是傷,哪裡還有平日的尊貴清雅?
劉隽勃然大怒,發作前猛然又想起前世南阙血色和郭氏的諄諄教導,硬是忍下了。
劉喬見這孩子雙肩僵直,雙唇緊抿,明明已是怒氣填胸,卻仍克制地一言不發,心中略有訝異,面上得意之色卻是更盛,大笑道:“好讓你知曉,令尊早已随範陽王倉皇北上,家小全都抛諸腦後。劉越石枉稱英雄,結果上至老父,下至親子,皆不能保全,何其可笑。”
方才他大放厥詞時,劉隽已逡巡一圈,見周遭有不少高冠冕服之人,心中知曉劉喬身旁應不全是幕僚賓客,也有不少外臣,便嗤笑一聲,昂首看着劉喬冷聲道:“于公,祖父是朝廷的淮北護軍,于私,你我二族皆為前漢宗室,續起族譜,就連我都是公的叔叔輩。無天子诏命,便不可做豫州刺史,那麼公也無天子诏命,怎麼就可對朝廷命官動用私刑,甚至以檻車囚之?”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那檻車旁邊,不顧快要抵到臉上的刀劍,“尊老為德,敬老為善。祖父年邁,還需人照料,還請安衆縣男大發恻隐之心,将小子與祖父關在一處,也好有個照應。”
之後,便再不言語,人卻跪了下來,雖是哀求之态,脊梁卻挺得筆直。
你自己都做過魏臣,受此一拜,遲早折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