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稍安勿躁,如今不獨胡寇,中原群賊并起,道路難行,還是先在此地暫時駐跸為好。”溫峤亦好言相勸。
司馬邺倒也未再堅持,随即仿佛剛留意到一般,看着劉隽竟然還有幾分愕然,“這位郎君是?”
他一雙大眼滿是無辜,仿佛方才寒暄時他不在場一般。
劉隽笑了笑,恭謹道:“小人劉彥士,參見大王。”
司馬邺未想到他竟編出個假名騙自己,眨了眨眼,笑道:“可孤聽聞他們叫你髦頭。”
劉隽張口就來,“因小人降世之時,毛發旺盛,故而小字毛頭。”
“胡說,‘髦,俊也’,典出《爾雅》,隽髦是指傑出之士。至于這個彥士,多半是‘譽髦斯士’之意,什麼毛頭,活像個胡人似的。”司馬邺沒憋住笑了,但很快,仿佛是想起了生死不明的父兄,笑意一瞬即逝。
劉隽知他心緒難甯,也不和他計較,“小人尚未起字,這個彥士,權當是個化名吧。”
“孤覺得是個好名字,先前和阿父作别時,阿父也給孤起了字,叫做彥旗,”司馬邺眼角又開始泛紅,“隻是不知此生是否還能有機會,由他來給孤行冠禮。”
前世今生,劉隽都算得上是個甯折不彎的漢子,鮮少看到這種動不動就垂淚的男子,一時無語,隻幹巴巴道:“陛下及吳王殿下定能逢兇化吉。”
“甯平城的事孤也聽聞了,十萬大軍,最後也就逃出去劉豫州的幾千,如今哪裡還有多少兵馬拱衛京師呢?什麼逢兇化吉,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司馬邺許是太累了,也不在意那些儀态,席地而坐,擡眼看他,“就是孤,也不知還能苟活多久呢。”
他雙目清亮,帶着淡淡的自嘲和悲涼,劉隽在他身側坐下,“鶴唳華亭、銅駝荊棘,‘禍福無門,唯人所召’罷了。”
“鶴唳華亭,說的是陸機之故事,”司馬邺似乎頗為好學,一聽有自己不知的典故,倒也忘了傷春悲秋,“銅駝荊棘指的是?”
“司空索靖有先識遠量,知天下将亂,指洛陽宮門銅駝,歎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後來的事,殿下也知曉了。”
司馬邺沉默片刻,低聲道:“你說這天下還有海内晏清的那日麼?”
自漢末以來,英雄輩出的大争之世,掩蓋了無數黎民黔首的累累白骨,曾有人以為曹魏可以、曾有人以為東吳可以,還有人以為季漢可以,後來三家歸晉,天下人都以為這亂世該結束了。
誰能想到從鹹甯五年滅吳一統天下始,再到太熙元年八王之亂終,這太平光景竟然隻有短短十一年。就算加上賈南風執政那些年,也不足二十年。
劉隽心中暗想,你們司馬家搞亂的天下,最後還得指望旁人收拾,嘴上卻道:“天色不早,是時候安營紮寨,殿下早些歇下,莫要胡思亂想了。”
司馬邺伸手,“旁人還會出語寬慰,你倒是實誠。”
劉隽将他扶起,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疾風知勁草,仆之忠直,殿下他日定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