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隽分兩路派去的使者,竟然是往石勒處的使者先行回來,說是由于當年劉琨于他有恩,故而以貴賓奉之,不曾有半點苛刻,望劉隽放心。話說的客氣,卻也沒少獅子大開口,直截了當地要幽州、兖州二州,還讓劉隽盡快解開邺城之圍。最後又話鋒一轉,說是良禽擇木而栖,劉家父子都乃人傑,若能投誠,猛然授予劉琨司空銜,還願授予郡公之爵。
劉隽幾乎被氣笑了,而與信同時附來的還有一首詩《詠懷并贈子隽》,他隻打開讀了開頭幾句,便翻過來放在案上,不敢再看。
他怕再看下去,他又會忘記未酬的壯志、野望的帝業,想起洛陽錦繡堆中的天倫之樂、晉陽荊棘叢裡的父慈子孝,想起自己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他的父親。
對邺城的圍困絲毫沒有放松,石虎坐困邺城、糧草告急,又值隆冬臘月,民饑寒、人相食。
石虎暴戾,帶頭食人,兵卒仿效,不過一月就将俘虜吃完,又開始吃随軍軍.妓,恐怕不出兩月,便要對城中百姓下手了。
數千裡外,關中的戰事幾經反複,索綝、麴允都是善戰之人,與匈奴打得有來有回,周遭郡縣的郭默、李矩等人也都守土有責,而與劉隽所料不差,谯國敵軍并未過千,顯然是石勒所派的疑兵。
另一頭,劉耽帶着兩萬精兵風塵仆仆地趕來,一下馬便急匆匆地入帳,單膝跪地,“羯胡猖狂,請明公下令,我等星夜偷襲,營救司空!”
如今他已過而立之年,不複當年莽撞,如此出言倒是讓劉隽一愣,轉念一想,在聖朝百德孝為先,若是他不這般作态,反倒要受時人指摘了。
于是劉隽狠狠咬了咬雙腮,落下兩行淚,将他扶了起來,“敬道有心了,隻是如今尚未接到朝廷的旨意,我縱然有心救父,也不敢輕易出兵。”
不管盧谌等劉琨舊部如何腹诽劉隽拖延,都不得不承認從梁州到臨漳再到平陽,劉隽每次出兵當真都打着天子的旗号,手中必有聖旨。可有心之人都知曉,如今朝中索綝、劉隽、杜耽三足鼎立,所謂聖旨,也不過是這三人乾綱獨斷,然後從天子口中過一遍而已。
劉耽和他多年交情,見他雖形容憔悴但雙目炯炯,也知他心中自有主張,便道:“那我便讓兵卒先行休整,随時聽候明公号令。”
二人攜手入帳,劉隽歎了一聲,“連你都聽聞了,看來天下無人不知大晉司空如今落在石勒手上了。”
“明公以為朝廷會如何決斷?”劉耽覺得此事頗為棘手。
劉隽往後靠了靠,愁緒萬千,“羯胡奸詐,我怕的是送上了臨漳,卻沒有等回阿父。”
劉耽傾身過去,壓低聲音,“其實還有一個法子……”
“哦?”劉隽心中隐有所感。
劉耽從自家碗中舀出一勺湯羹,往他面前推了推。
劉隽冷笑一聲,“我與石勒可不曾約為兄弟,他敢烹我翁,日後我自将他羯胡上下殺得一個不剩。此外,他那可沒有項伯,若當真如此回話,怕是阿父直接便沒命了。”
劉耽歎息道:“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