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天下者不顧家……劉隽将這句話在嘴中嚼了幾個來回,隻覺酸澀難言,捏着手中酒尊默然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當劉耽都準備告退時,劉隽緩緩開口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石勒軍中安靜異常,興許也在觀望我們的動作。其實你方才說得對,不如便先帶人劫營,若是能救出阿父,則為上佳,若是不能,有救母之恩在前,他石勒要是動手,也是失了道義。”
劉耽起身,單膝跪地,“耽請率豫州兵前往!”
劉隽将他扶起來,“父母之恩,昊天罔極。家父遇險,此事隻能我親自去做,否則如何能平天下悠悠之口?此外,并非我自負,恐怕隻有我去,他才有一線希望逃出生天。”
“可是不獨是并州,就是整個中原都需明公力挽狂瀾,若有萬一,豈不是棄萬民于水火,置社稷于不顧?”劉耽急道。
劉隽定定看他,“離開并州日久,如今有些人我并不相熟,有些人已然變了,此處以敬道門第最高、官位最顯,與我最為親近,隻有暫且将并州上下交托給你,我才安心。”
劉耽知他心意已定,便不再勸,隻含淚點頭。
“将劉胤叫來。”劉隽按了按額心,“此事我再三思量,還是應該交給本家弟兄。箕澹頗有才具,我也将他留下輔助敬道,以應不測。”
“那朝廷的旨意……”劉耽想起朝中那些名士可能的攻讦,不由得一陣憂慮。
劉隽想起司馬邺,搖頭,“皇帝寬厚仁善,又是個孝子,恐怕當真能同意讓出一個郡。”
“他是孝子自去為懷帝複仇雪恥,與尊侯有什麼幹系?”劉耽不解。
劉隽語塞,“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此乃聖君之道也。不過,我擔心的其實并非是陛下,而是溫泰真。”
溫峤對劉琨孺慕之情不下盧谌,确實可能關心則亂,他在司馬邺面前極有體面,又任中書監,興許此時割地救劉琨的诏書已經發出來了。
“時不我待,”劉隽看着劉胤入内,“泰真最喜樗蒲,我雖不很擅長,卻也知成者王侯敗者寇的道理。身敗名裂甚至首足異處,均是天命有歸,隽坦然受之。”
建興七月臘月初六,石勒生擒劉琨,索冀、兖二州,臘月初十,劉隽率三千輕騎夤夜襲營。
隐遁在草叢中,劉隽眯着眼聽探子回憶石勒如何安營紮寨,果然頗有章法,又有放哨的聽子、巡營的巡隊,甚至隔幾營便有一犬輔,十二個時辰輪崗,确保無人來犯。
“防備如此森嚴,如何是好?”劉胤也是百戰之将,聽聞也有些發憷。
劉隽擡手,示意所有人屏息,自己則靜靜地看着營盤,過去那些年裡反複描摹過的輿圖不斷在腦中盤旋,最終他的目光定在蒲吾和定襄,精神不由一振,咬着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