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白隻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他放下酒杯,将烤肉翻了個面,又起身夾起旁邊已經烤得有些酥脆的白面包,放上案闆,拿起餐刀“哒哒哒”切成細丁。
緊接着,他拿出一隻碗,打上一個雞蛋,放入糖和香料攪打均勻,倒入雞湯内,繼續開火熬煮。最後,他再加入剛才切好的白面包丁,緩慢但不停地攪拌,直到食物的香味逐漸混合,美味又香氣撲鼻的黃金湯就熬制成功了。
笑聲早已停下,像春日微涼的夜裡閃現的一抹幻覺。但下一秒,那火光照耀下的陰影之中,又鑽出了一句惡魔低語。
“你不害怕嗎?”
紀白仿佛沒有聽見,從櫥櫃拿出木制的大碗,用長柄勺慢條斯理地将湯盛入碗中。再轉身将烤肉裝盤,時間卡得剛剛好。
魚排也已經煎好了,淋上提前用紅酒醋、糖、洋蔥和調料做好的醬汁,一頓晚餐便正式收工。
紀白習慣一邊做菜一邊收拾,這裡沒有自來水,很不方便,但壁爐式竈台可以消滅很多廚餘。他随手将多餘的魚骨和洋蔥皮扔進火中,目光平靜地看着火焰将它們吞噬。
那聲音又來了,“逃避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你明明已經聽見了。”
“來吧,感受我的召喚,成為一個偉大的死靈法師吧!”
銀鈴般的笑聲再度響起,但紀白還是沒有答話。
雖然他并不愛讀網絡小說,可用膝蓋想也知道,當你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聽到某個無法目視的存在的呼喚,最好不要回答。語言是具有力量的,它甚至可以為你定下契約,誰知道什麼時候,你就稀裡糊塗地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了呢?
什麼死靈法師,在這個死靈法師都能堂而皇之走在街上的年代,在暗地裡偷偷摸摸傳道的,一定不正經。
“你不理我。”
那聲音開始控訴。
“你竟然不理我。”
紀白已經坐下來吃飯了,食物的香味以及帶來的飽腹感,略微沖淡了他内心的緊張和一絲害怕。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藏在布料下面,而那雙天生憂郁的淡綠色瞳孔,在低垂着頭進食時,也将所有的情緒掩蓋。
逃跑是無用的,首先他根本無處可去,其次,跑了就一定好嗎?
發生在松塔裡的怪象,一定與松塔有關,或許也與查理,與這背後的一切未知有關。未知,未知,還是未知,隻有直面它,才有了解它的可能。
“轟——”爐火突然蹿高,那瞬間的熱浪撲面而來,讓距離不遠的紀白下意識地想要往後躲。但在身體即将後仰的刹那,他又硬生生忍住了,一隻手仍然拿着叉子,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椅子扶手,迫使自己坐定。
他盯着那火苗,看它張牙舞爪地似乎要将自己淹沒,卻始終維持着張牙舞爪的樣子,并未對自己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就像……無能狂怒。
那聲音還在氣惱,“我要懲罰你!”
話音剛落,一個東西忽然從煙囪裡掉出來,重重砸在用鐵鍊垂吊在那兒的湯鍋上。“咚!”的一聲,它砸歪了鍋子,擊飛了鍋蓋,又砸塌了碳火堆,而後咕噜噜從壁爐裡滾出來。
紀白雖說心裡已經有了猜測,恐懼稍退,但看到此情此景,心跳仍然漏了一拍。尤其是那個東西一路留下火星和黑灰,竟直直地奔着他滾來,而後在某個刹那,突然以違反重力的方式,從地上彈射而起——
直奔紀白面門!
紀白瞳孔微縮,幾乎是下意識地側身閃避,而後那東西就直直地掠過它,飛向了紀白身後。
在擦身而過的刹那,紀白終于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一個骷髅頭。
“咔!”骷髅頭狠狠撞在牆上,再落地,咕噜噜滾動之後停下。紀白看到它又動了動,但不知是力量耗盡了,還是撞壞了,始終沒有再起來。
唯有不甘的、羞憤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我恨你!”
紀白:“……”
怎麼就恨我了。
現在該怎麼辦?
饒是淡定如紀白,這時候都有些無措。想了想,他幹脆保持人設,繼續回過頭去吃飯。阿彌陀佛、阿門,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就當沒看見吧。
背後響起陰恻恻的聲音,像是牙縫裡漏氣,紀白也沒理會。
片刻後,外面的樓道裡傳來哒、哒的聲響。像是腳步聲,但不是鞋底踩在石階上的聲音,還要更清脆。
那是什麼?紀白緩慢但平穩地吃了一口烤肉,仔細留意着外面的動靜。不一會兒,那聲音來到了門外。
“笃、笃。”敲門聲響起。
紀白的心重新提了起來,悄悄拿起銀勺,借着被打磨得光亮的勺子,窺視着身後的情形。但那顆骷髅頭一直沒再動彈,也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
“笃、笃。”敲門聲開始變得急促。
紀白繼續喝了一口湯,美味的湯還沒有冷卻,溫度适中,口感絕贊,哪怕總是令人诟病的香料,也因為合适的配比而發揮着超出期待的效用,但在此時此刻的紀白嘴裡,所有的美味都開始打折。
能在這種情況下毫無阻礙地享用美食的人,不包括紀白,他隻是在裝樣子。
“笃笃笃!”敲門聲似乎已經砸出了怒火。
事不過三,那聲音終于再次響起,“開門,把我的頭還給我!”
開門或者不開門,這是一個問題。
紀白吃完了,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決定先收拾碗筷。洗好碗筷和鍋具,放在架子上瀝幹,他環視一周,又拿起了掃帚。
松塔實在太破舊了,哪怕查理不是一個邋遢的人,也無法把荒廢許多年的地方,打理到一塵不染。
紀白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潔癖,他隻是愛做家務,享受把一切“混亂”重新規整,恢複“整潔”的過程。當然,結果同樣重要。
那個聲音又開始了。
“可憐的人啊,你難道不知道這些瑣事,隻需要一個除塵咒就解決了嗎?”
“隻要聽從我的召喚,成為一個偉大的死靈法師,你就能得到想擁有的一切,如幻夢般的、美妙的一切!”
“叮。”查理移開櫃子,發現一枚卡在縫隙裡的銀币,掉落在地。他眼疾手快地将它撿起,确定它是真貨,眼眸裡的郁氣都消散幾分。
那個聲音對此嗤之以鼻,“不過一枚銀币。你不知道成為一個死靈法師,金山銀山都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美夢嗎?”
紀白站着沒動,那聲音又再接再厲,“你可以獲得巨龍的财寶,将那強大的存在煉成骸骨巨龍。當你乘坐着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飛過托托蘭多的曠野,享受着所有生靈崇拜的、渴望的目光,世界,盡在你的懷中!”
托托蘭多,是這片大陸的名字。
雖然知道這是蠱惑,雖然已經盡力保持冷靜,但紀白還是下意識地想象了一下那樣的畫面。财富、巨龍、曠野,确實很誘人。
他也由此得出一個結論——這種蠱惑僅限于言語上的誘惑,還達不到精神層面。
此時此刻的紀白,思路異常清晰。
這個突然出現的聲音很明顯與怪塔有關,蠱惑自己成為死靈法師聽起來是它的目的。難道說松塔的前主人是一個死靈法師?死靈法師、複活之塔……倒也算有點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