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如此,那瞎子也沒有解谶,你和任峰整天咒我死,小爺有九條命也被你們咒沒了一半了。”任平生道。
溫公公瞪眼道:“誰咒你死?爻定兇吉,卦分生死。趙晗光那一卦是死卦,蔔大兇,‘求花千裡空得影’,現在來看,花指的便是菡萏令,你非要去拿隻有死路一條!”
任平生絲毫沒被唬到,還是笑嘻嘻道:“那趙晗光不是也說了嘛,卦主天意,命定在人。外面的人都稱我‘邪毒’,我這條命隻怕閻王不肯收。”
溫公公哼道:“你倒是不信命。就算不說這些玄的,‘集菡萏令者可添列長老位’,本朝太宗和公認的五位長老欽定下的規矩,立下之後到如今曆時三十餘年,你可見仰雪峰太元居裡入過新人?
本朝中州,開國不易,群雄混戰數百年才有現在的統一局面。數百年間廟堂各地諸侯逐鹿中原,江湖名号亂七八糟的那些庸才也為誰是天下第一争得不可開交,各股力量交雜,場面那叫一個混亂。
太宗開國之後便極求皇家攏權,對江湖之事采取制衡之策,分四令于四門中,各家都視其為門中至寶,若是被奪則視為奇恥大辱。
如此一來,江湖之争就成了門派與門派間的較量,根本不可能有人憑一己之力颠倒乾坤。簡單來說,太元居裡出現新的長老,是陛下不希望見到的,更莫論一人獨占天下第一。”
任平生目光落在遠處黑漆漆的密林,黑暗中有雙幽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這邊看。
他滿不在乎道:“皇帝老兒希望見到什麼,他希望便是了,誰還沒點希望呢。隻要太元居裡有人,我就希望我能位列其中,争一争這天下第一。憑什麼我的希望就得向皇帝老兒的希望讓步?”
“臭小子”,溫公公的話對任平生如同對牛彈琴,他忿忿地将長钺朝地下一杵,對面幽綠的眼睛受了驚,匆亂跑出林子,原來是一頭毛色罕見純淨的白鹿。
“江湖險惡,你的毒術和武招再精,怎可能孤身從四大派取得菡萏令後全身而退,何況這其中還會有朝廷的阻撓。趁早随我回憾解門,你爹那裡我還能多說兩句好話,最多禁足你十天半個月。要是在外耽擱久了,扒你三層皮我也不管。”
任平生歪頭想了想,爽快答應:“也罷,這次出來時間也長了,小附子在門中定想我得緊,回去看看也好。”
溫公公狐疑地望了望任平生,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痛快。
“您剛才可說了,回去之後我爹那裡可要幫我擋着點。”任平生笑嘻嘻道。
他吹聲口哨,黑馬立即跑到他身邊。任平生對溫公公做個“請”的手勢,道:“隻有一匹馬,委屈您老和我共乘。”
溫公公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也隻能将計就計。隻見長钺離地,任平生眼前一花,再看溫公公已穩穩坐在馬上,身前不多不少留下一人的空餘。
任平生走到馬前雙手搭在馬背上,作勢撐起要往上爬,黑馬高大,溫公公看他實在費勁,伸手要拉一把。
下一秒,任平生卻抛出隐在右袖中的長鞭,揮甩到斜右方的樹桠上,鞭身竹節上的鈎刺頓時死咬住不動。他用力一扯,整個人淩虛騰起,快速往樹上飛去。
與此同時,左手長袖畫弧,袖中射出一束紫煙直奔溫公公而去。溫公公離得太近,即便防備了任平生耍陰招,也沒想到是如此迅疾。饒是他以極快的反應側身而避,到底還是沒能躲過,上半身一下子被籠罩在紫煙裡。
任平生上了樹,遠遠見溫公公趕馬逃出了紫煙,站在原地一手牽缰繩,一手按在腦旁穴位上,像在努力使自己清醒似的。過不多時,溫公公的眼前越來越迷離,四肢無力,拿長钺的手越來越抓不穩,手一松長钺沉沉落地,人向後一倒就要摔下馬。
任平生一看從那麼高的馬背上摔下必然要受傷,趕忙從樹上跳下,向黑馬飛奔而去,在溫公公落地前險接住了他。
孰料溫公公的衣袍剛沾到地面,周身内力透過袍子打到地上,借力打力登時将他人彈出數尺高。任平生此時趕到,明知上當,卻已是躲閃不及。
溫公公右袖重重一揮,獨有的内力“汪洋肆”使了出來,同時左手出掌,兩手夾逼,将任平生周身完全籠罩在其中。
任平生全神貫注凝心應對,不敢出聲,心裡暗罵:“這老頭居然學會了裝死,邪招是越來越多,不知從哪學的壞。”
卻忘了,論邪,天下無人能及任平生,不僅武功透着古怪的邪勁,而且行事作風不循正道邪詭莫測,又因為在用毒上無人能出其右,所以江湖都稱之“邪毒”。
可再邪,現下的境地也頗為棘手。天下的武學招式千變萬化,靈光一現急中生智而創出的招式在武林中流傳佳話無數,内功卻是硬碰硬,沒有千錘苦練的功夫做基礎,是如何也不能一蹴而就的。
溫公公的“汪洋肆”出自皇家,直出橫陳,變化簡單,卻有恢弘氣象。内力的練就雖在于苦功,天賦也極為重要。其中天賦就在于天境、處境與心境。天境天成,由人生來的根骨決定;處境則指人成長的環境和氛圍;處境造就心境,狹隘還是自在、拘泥抑或靈逸,往往決定内力真氣能達到何種境界。
溫公公早年是皇家侍衛,深受大内浸潤,宮牆之中俯瞰了數十年衆生百态,眼界心胸非比尋常。
他機緣巧合下得宮内高人單傳了獨門“汪洋肆”,又苦練數十年方達到自在境界。
而任平生長于憾解門,打小頑劣滑頭,歪門邪道無師自通,溫公公有心要教,他卻怎麼也學不來這套内功,反而亂打亂撞自創了套氣息邪詭的功法,自名“淩絕頂”。
任平生于武學一道是天才,但溫公公已算得上第一流高手,幾十年春秋錘煉而成的“汪洋肆”,任他再天賦絕頂也到底少難敵老。可若是不接溫公公的右袖内力,唯一的法子隻能與他左掌抗衡一二。
任平生心念快轉如電,須臾間做出抉擇,他用極短的時間凝聚周身内力,咬牙出右掌對上溫公公的左掌。
一對掌任平生就感到不對勁,内力不但未以山傾之勢傷他,反而通過掌心傳入體内。
任平生内心連呼不妙,雖然不知道溫公公此舉意欲何為,但絕不是什麼好事。
内力源源不斷,手掌仿佛黏住了般掙紮不得,任平生隻好左手抽出長鞭,對着兩掌交合處用力一甩,溫公公也不阻擋,收掌退開。
掌力未消,任平生後退好幾步堪堪站穩。
“臭老頭,什麼時候學得這麼賊,搞偷襲這套。”任平生喊道。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溫公公在馬上高聲道。
“你那一掌送内力到我體内是何意?”任平生問。
異己的氣息在體内停留不了多久,過不多時就會消散。天下正道邪術萬千,沒有一種功法能将内力憑空過渡給他人。
“回頭看。”溫公公悠悠道。
任平生回頭,籠中笑的那團白霧居然仍未消散,且已經悄無聲息到了任平生身後。這一回頭,恰好自己送上門去,任平生急忙屏住呼吸,可為時已晚。
任平生意識渙散,昏迷前聽到溫公公說了句:“還是鬼域的法子有效,總算使毒物有了氣息追蹤之效。”
任平生想問是怎麼個法子,卻開不了口,身體不受控制,栽倒在地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