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什麼?”安靜的教室裡,小男生歪頭看自己的同桌在圖畫本上畫了一個大圓,鉛筆來來回回的,在白紙上描着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圖案。
低頭畫畫的程松直道:“是我媽媽的圖。”
小男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用鉛筆一端戳了戳自己的腦袋,低聲說:“不要畫了,老師等會就要走過來了。”
他們今天下午在測試,是語文第一單元的卷子,以拼音和簡單字詞為主,别人都在“沙沙”地寫,隻有程松直一點沒碰。老師在教室裡巡視,一會看看這個學生,一會瞅瞅那個學生,雖說不會直接指出學生的問題,但小朋友們還是一驚一乍的。
但是開學至今一個月,還算聽話的程松直不知怎的固執了起來,既不聽同桌的勸告,也不管即将走到他身邊的老師,隻埋着頭,用力地在白紙上畫畫,像是身後有人在追趕他,他必須将這幅畫畫出來才能保命一樣。
賽跑。同桌的小男生莫名想到這個詞,他覺得程松直像是在和别人比賽誰先畫出來一樣,可是分明沒有人和他比。
他在和時間賽跑。
“程松直,你怎麼還不寫?”女老師已經走到程松直身旁,見他的試卷還空空白白,連名字和班級都沒有寫上,關心地問,“是不是不會?沒關系,會多少就寫多少,抓緊寫,等會就要交了。”
程松直仿佛失去了聽覺和視覺,他的世界裡隻剩下了眼前的畫,“啪”一聲,因為太過用力,鉛筆尖被折斷了。
他用的是暑假時候外婆給他買的自動鉛筆,不用削,隻要在筆頭處按壓,細細的筆芯就會冒出來。程松直萬分着急,使勁按了幾下,看見筆芯了又開始畫。
老師看着他的動作,眉頭一皺,嚴肅了些:“程松直,現在是在測試,如果你不會寫試卷,就安安靜靜坐着,不許做别的事情!下課才能畫畫!”
“沙沙——沙沙——”程松直的鉛筆尖不斷地在紙上掃來掃去,至于老師的話,隻有同桌那個小男生聽了,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似乎在擔心老師會動手打人。
“程松直!”老師聲音太高了,把其他小朋友吓了一跳,不少人都擡頭朝這邊看。老師顯然憤怒異常,喝道,“都趕緊寫!看什麼?!”
小朋友們噤若寒蟬,紛紛裝着認真的樣子寫試卷去了,隻有程松直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反應。
老師不再對他溫聲細語,一把搶過他的圖畫:“上課畫畫,沒收了,等下課了再還給你,現在把試卷寫了!”
程松直原本正畫得入神,畫稿卻突然被奪了,一擡頭,見畫稿在老師手上,看向老師的眼神也沒有了往日的尊敬和崇拜,隻是充滿了焦灼:“還給我!那是我的!”
周圍的小朋友注意力又被吸引了——這是要吵起來了。
他們這所小學是N市最好的公立小學,裡面幾乎是周圍各個重要機關單位的小孩,三中教師子女能進來上課也是蹭了人家的福利。這樣的小學對教師要求很高,老師們一般也有比較高的社會地位,很少會碰到對自己大吼大叫的學生。這個老師本就年輕,經驗不足,一看班級要亂,稍微慌了,想擡高聲音鎮住學生:“程松直!上課畫畫是違反學校規定的,你不聽話,等會就給我到教務處去!還要叫你家長過來!”?
程松直才不管什麼教務處什麼家長,那是他的畫,是媽媽的畫,無論如何,他一定要留住那幅畫!
“還給我!還給我!”程松直邊尖叫邊站起來伸手跟老師搶。老師自然也不會給,但是實在扛不住孩子吃奶的勁,又怕在教室裡磕着碰着孩子擔不起責任,也不敢推搡得太過分,因而一番争奪後還是被孩子揪住了白紙一角。
就在程松直以為要勝利的那一刻,“嘶啦”一聲,白紙被扯成了兩半。
程松直不可思議地看着手裡那一小半紙張,撕裂的地方殘留着那個圖的左下角,眨了幾下眼,落下一串眼淚來。
程老師是快放學的時候到學校的。這一整天,他要上課,批改作業,巡視課堂,開會,備課,中午兩個小時還要邊吃飯邊看書。随着考研時間的接近,他越來越焦慮,早上才因為學生們狀态不好而大罵他們一頓,下午就接到了要求他到學校配合教育程松直的電話。
“程松直,你怎麼回事?”程老師一上來語氣就不大好,似乎是早已經認定了是孩子的問題。
程松直剛哭過,不願意多說,僵着身體木着臉,一副和老師對抗的神情姿态。
女老師比之前冷靜了一些,還算是客觀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最後緩緩道:“程松直一直是聽話的孩子,不過上了一年級,有很多需要适應的地方,家長要多引導孩子。今天測試的試卷在這裡,帶回去做完,明天再交,希望家長能夠在家監督,讓他獨立完成。”
程老師在學校沒少幹這種和家長交流孩子情況的事,以前總有點責怪家長們把孩子丢到學校就不管了,交流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現在他成了那個家長,就瞬間明白了——工作和生活已經把人壓垮了,他沒辦法再擠出更多的時間精力來管孩子,盡管他知道,那樣對程松直來說是不公平的。
程老師苦澀地笑笑,道:“謝謝老師,程松直,跟老師道歉。”
程松直擡頭看看爸爸,眼神似乎是在質問爸爸為什麼不問清楚就判斷他是錯的,可爸爸一點也沒有要改口的意思。他忽然産生了一種孤軍奮戰的悲壯感,倔強地說:“我不要!”随後轉向老師,“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程松直!”程老師呵斥道,“你懂不懂事?!給老師道歉!”
程松直扭開了身子,明顯不願意聽爸爸的話。
“你的畫是因為違反課堂紀律被收繳的,這是對你的懲罰,不可能再還給你。”老師平靜道。
程老師非常尴尬,拍了小孩一下:“程松直,道歉!”
程松直放棄了問老師要他的畫,隻是仰着頭,木木地看着爸爸,仿佛是在仰望一顆不可企及的星星,眼睛裡閃着淺淺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