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時間,程松直長高了一點,程老師看着他,竟然有種很多年沒見過的感覺。
程松直站在爸爸面前,沒有叫他,隻是搖搖頭。
“你怎麼又不說一聲就到處跑?外婆擔心怎麼辦?”趁着沒有學生出來提問,程老師走遠了,給外婆去了電話,省得老人擔心。
外頭燈光很暗,程松直看着爸爸的輪廓,眼眶酸澀。他今天找過來,是因為語文測試,作文是“我的媽媽”,他握着筆很久,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最後他把試卷翻過來,在背後的空白處畫了一個大大的圖。
整張試卷,他一個字都沒寫。
畫完之後,他就很想見爸爸。他知道爸爸一定會來上晚自習,于是在學校呆到六點多,保安都催人了,才慢慢地走到三中來。
三中的警衛對他實在太熟了,看看就放他進學校了。程松直找來的一路上,奇異地發現,他雖然一直拒絕爸爸,但是他一直記得爸爸的班級,記得這個學校的每一棟教學樓,每一間教室。
這是爸爸上班工作的地方,是他長大的地方。
程老師打了電話走回來,依舊壓低聲音跟他說話:“怎麼突然過來了?想爸爸了?”
搖頭。
“有什麼想跟爸爸說的?”
還是搖頭。
程老師歎氣,換一個話題:“後天就是國慶了,爸爸帶你······”
依舊搖頭。程松直站了一會兒,說:“我要回家了。”
“太晚了,你去辦公室寫一會作業,等下了晚自習,爸爸送你回去,好不好?”
這回沒有拒絕,辦公室的位置程松直也熟,不過他沒有寫作業,他已經,很久沒有寫過作業了。
送孩子回外婆家的路上,父子倆都很安靜,仿佛是羞澀的陌生人,但是程老師竟然感到非常滿足,他已經很久沒有和孩子這麼平靜地過一段時間了。
到了外婆家門口,程松直突然開口,問:“你要結婚了嗎?”
“沒有。”
程松直沒了話,隻是沉默地看了爸爸一會,然後一言不發走了。
國慶過後,程松直的語文試卷發下來,是個意料之中的零蛋。他自己不大在意,倒是孟承雲很着急:“你再這個樣子,我真的不想跟你玩了!”
程松直坐在操場的單杠上,雙腳在下面一晃一晃:“那你就不要跟我玩了,絕交好了。”
“程松直,你為什麼總是口是心非?你根本就不想跟我絕交,又要這樣說,去你外婆家也是,你根本就不想去!你為什麼不回來住呢?你外婆家那麼遠,每天都遲到。”
“因為我不想當拖油瓶!”
“我才不信你爸爸會把你當拖油瓶,你爸爸還是老師,老師多好,可以教你寫作業,你好好學習,一定很厲害。”
程松直從單杠上跳下來,眉頭微微皺着:“孟承雲,可是沒意思,回來住沒意思,好好學習也沒意思。”
“那什麼有意思?”
“我不知道。”
這種茫然的狀态持續了很久,久得程松直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媽媽離開的那一天,也許是他意識到媽媽離開的那一天。徹底地明白媽媽永遠不會回來,過早地教會了他生命的殘酷和時間的不可逆轉。
既然不管怎樣,時間都是一樣地流淌,那如何過一生,又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