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着人生中第一束花，程松直不可謂不花心思，什麼時候換水，什麼時候曬太陽，放在那個位置不容易被風吹，每一個細節都弄得清清楚楚。劍蘭似乎也知道小主人的愛與呵護，兩天後便從綠色中抽出了鮮紅的花朵。程松直驚喜異常，拿着相機拍了好幾張照片，心滿意足。

隻是劍蘭到底脆弱，程松直又沒有太多養花的經驗，下一個周日清晨，他在床上半夢半醒地卷着被子，感到比往常冷了些，腦中忽然一道光閃過——

他昨晚是不是忘記把劍蘭收回來了？

睡不着了，程松直忙忙起床，拉開窗簾一看，外頭風大雨大，到處濕答答的。

“爸爸，”程松直跑進主卧，喊道，“我的花，它謝了。”

程老師剛換好衣服要出去做早飯，聽見孩子的話，先是一怔，随後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跟孩子看花去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現在還沒停，陽台都飄濕了。劍蘭鮮紅的花朵落在地上，花瓣沾着雨水，邊緣有些萎，是經受了一夜風雨的緣故。

程松直有些傷心，也愧疚，這是爸爸買給他的花。“對不起，我昨天晚上忘記把它抱回來了。”

程老師看着被風雨摧折的劍蘭，心中湧動着一股奇異的感動。因為門檻隔着水，房裡還是幹的，他看了下，直接坐在房間的地闆上，拉着小孩，說：“松兒，這就是’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這是李煜的詞，程松直背過，可是這樣聽爸爸說出來，卻格外觸人心弦。他靠着爸爸，一并坐在地上。

“對于我們來說，花謝了，可以再買一束，花期過了，可以等到明年，很多人并不會因為花朵的凋落而傷心。可是，對于花朵來說，這就是它們的一生了，很短暫，是不是？”

程松直點點頭，靠近爸爸懷裡，他真的太傷心了。

從小到大，他沒有兄弟姐妹，沒養過寵物，隻有這一束脆弱的劍蘭，是唯一屬于他的，但是這才一個星期。

程老師把孩子抱在懷裡，輕輕撫摸着孩子的頭，繼續道：“人也是一樣的，我們現在回過頭看曆史上的很多人，可能隻是一個名字而已，甚至我們都分不出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好像這個人死了，還會有另外一個人出現，反正他們都是一類人。比如說，老師們會告訴你，屈原是愛國詩人，杜甫是愛國詩人，陸遊是愛國詩人，以至于我們都沒覺得他們有多特别，不過是一個符号而已。可是，就像花朵一樣，那就是他們的一生，僅有一次的一生。”

“賈誼33歲，曹丕40歲，曹植41歲，陳子昂41歲，柳宗元47歲，李賀27歲，黃景仁34歲。松兒，寶寶，你知道嗎？他們都是天才，就像你的劍蘭一樣，凋謝在曆史的風雨中。”

程松直心頭一顫，不知是冷風吹的還是怎麼的，忽然想，其實他的爸爸也是天才，而且，爸爸已經37歲了。

就算是正常壽命，也不過是再一個37年。

他還沒有那麼大的心去關心曆史上所有的短命鬼，他隻是想到，也許他的父親，永遠地錯過了更好的人生。

他憑借着血脈相連的愛意與無奈，輕易地扭轉了一個天才的一生。

當月的月考，程松直幾乎一字不差地把這件事寫進了作文裡，當然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考試一科接一科，考完語文就把這個丢到腦後了。

月考結束後，各科的成績陸陸續續地出來了，一整天都在發試卷。每次有試卷發下來，大家就忙着到處問成績，算總分。幾家歡喜幾家愁。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沒有老師管，教室裡頗為吵鬧，程松直和孟承雲算着這次考試的分數，又猜語文能考多少，說到一半，尤嘉楠走過來道：“程松直，你爸爸來了，在辦公室。”

嗯？程松直一頭霧水，他又沒犯事，怎麼會把他爸叫來呢？“你看見的？”

尤嘉楠拍拍懷裡的試卷：“去拿試卷的時候看見的。”

“走走走，去聽！”孟承雲撺掇他出了教室，往辦公室去。

“程老師，不好意思，麻煩你跑一趟。”把程老師叫過來的是程松直的語文老師，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我想跟你談談程松直的作文。”

程老師沒有任何談話的準備，隻好道：“你說。”

“關于程松直的語文成績，您應該知道一些，他這個學期确實有了進步，他這次月考的作文幾乎是飛躍，我不能确定······”他們是廣義上的同事，話不能說得太難聽，況且都是語文老師，程老師應該能領會。

不少初中學生為了考高分，常常會從各種作文書或者報紙雜志上尋找作文素材，有時甚至直接照抄，老師們向來不鼓勵，但屢禁不止，時常會看見一些雖然沒見過，但明顯不像學生能寫出來的文章。

程老師看了一下程松直的語文試卷，總分快到一百了，進步果然很大，再翻過來，掃了一遍作文，忽然笑了：“老師，這是他寫的，我可以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