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程松直一開門,瞬間怔了。客廳沙發上坐着兩個女生,端端正正的,聽到他這一聲,齊齊望了過來。
劉巍思擡眼看過去,道:“這個是我孫子,在咱們學校讀數學專業的。松兒,這兩個,是你,哦,是你師叔。”
“啊?”一個女生叫出了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叔叔輩的了,而且這個男生也就小幾歲吧。
劉巍思卻笑呵呵的:“松兒,叫師叔。”
程松直翻了個白眼:“師爺,别鬧了。”随後看向那兩個女生,點點頭,“學姐好。”
女生拍拍胸口,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慶幸着自己不用當師叔,随後看向劉巍思:“老師,那我們先回去了,論文我改好再發給您。”
“行,羅老師不在,我也沒飯給你們吃,你們先回去吧。”
程松直站在門口,看兩位學姐走出來,道:“我送學姐下去。”
“不用這麼麻煩了,你忙吧。”
“沒事的,我送你們到樓下。”
程松直得體地把學姐送出宿舍樓,重新回到師爺家,就看見師爺佝偻着腰收拾茶幾上的論文,鬓角斑白,很疲憊的樣子。
“師爺,我來吧。”
劉巍思放手讓他做,一臉倦容癱坐在沙發上:“師爺老了,講會論文就不行了,等這倆女孩子畢業,師爺就真退休了。”
劉巍思現在是已經退休了的,不上課,也沒有行政工作,但是手裡的課題沒結項,這兩個博士也沒畢業,所以還不能完全脫身,一周總有那麼幾天是累死累活的。
程松直把論文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茶幾一角,随後坐下來,道:“不止講了一會吧,肯定一講就一下午。”
劉巍思笑笑:“博士的論文嘛,總要講很久的,你呢?你不跟話話玩去,到師爺這裡來幹嘛?”
壓在心頭的事不輕松,程松直根本笑不出來,悶悶道:“師爺,我有些事想問您。”
劉巍思喝了口茶,聽孩子把事情說了,他對未來如何糾結,他和話話之間如何争執,他的擔憂顧慮、不安忐忑,全都吐露了。
“時代不一樣了,你們現在,太辛苦了。”劉巍思感歎道,“我們那會,上個大學就把所有事解決了,上了大學就有好工作,單位分好房子,什麼也不擔心,你們太累了。”
程松直歎聲氣:“大家都累。”
“松兒,如果你要問我怎麼選,我會告訴你,出國比留在國内确實好得多。但是,”劉巍思忽然望向陽台,目光又遠又虛,仿佛穿過陽台看到了過去和未來,“如果你要問我最想要什麼,我會告訴你,我想要我的老師還活着,想要你爸爸在我身邊,還有你。”
劉巍思恍惚間似乎看到許多年前那個面黃肌瘦的自己。那時他才十幾歲,每隔幾天就跑去嚴先生那裡拿書看。他背了一些詩,就故意在老師面前顯擺,想聽老師誇他。嚴先生似乎知道小孩子的心思,總是故意講錯一些細節,然後聽小孩子義正嚴辭地糾正,或者是在玩飛花令的時候假裝一時想不起來輸給小孩,還要懊惱地說,老師不如巍思了。
眼前一晃,劉巍思又看到二十多年前程映澤剛來學校的模樣,上課總坐最後一排,課也不聽,自己偷摸看書,劉巍思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提到第一排,動不動就提問他,看他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回答問題,有時候翻一個白眼表示不滿,有時候則故意說些亂七八糟的反話,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松兒,”劉巍思回過神,道,“人生是你自己的,自己選吧,别人代替不了你。”
“師爺,”程松直似乎到這一刻才敢直面自己的最終選擇,“如果我說,我想留在師爺身邊,想回到老師和爸爸身邊去,師爺會不會覺得我很沒出息?”
“要是我還能回到我老師身邊,就好了。”劉巍思頗為惆怅,站起身,慢慢往卧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