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小小的虛拟房間裡,讀着那些跨越時空的信件時,容止汀回憶起了幾個零星的記憶碎片。
小小的孩童從床上跳下來光着腳跑向門口,撲向穿着純白薄衫、看不清面容的溫和男人,被男人輕松接住抱起來轉了一圈,舉到空中,咯咯地笑着。
坐在書桌前,從一堆兒童圖書中找出一本明顯不是給小孩子讀的專業教學用書,指着其中的某個篇章用稚嫩的聲音詢問時,男人驚訝的眼神,以及那隻溫暖寬大的手撫摸着他的頭發,耐心講解的樣子。
還有某一次早晨起床,收到某個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交給他的,紮着蝴蝶結絲帶的禮物盒,盒子裡是一個手掌大的仿真戰機模型,還有一張留言信,署名和内容在記憶中已經模糊不清……
以及,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片段。
那是在一間檢查室裡,他見到了一個人。
一個外表看上去十一二歲的長發少年。
他記不清那個人的長相,隻記得那是個長得漂亮得驚人的小哥哥,給人的感覺沉穩又安靜,正處于成長期的身體修長纖細,抽條的小樹一般筆挺,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
那人有一雙很特别的眼睛,墨黑的瞳色,瞳孔周圍隐隐泛着钴藍的色澤,如同深海一般,清冷、剔透、又深不見底……
他不确定他看到的是不是年少時的白瑾秋,又或者是白夏。畢竟那隻是個一閃而過的畫面,他到的時候那個長發的少年正好離開,他們隻是擦肩而過,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連長相都沒有記清。
即使如此,當記憶的碎片閃回,也足夠讓容止汀心跳加速。
原來在那麼早的過去,他和白瑾秋可能有過一面之緣。
那個時候,他還不叫“容止汀”,他哥也不是“白瑾秋”,而是BX7109。
整個星際聯邦數以萬億的人口,五個大星域,橫跨上百萬光年,數以萬計的宜居星,他們或許曾在首都星的研究院裡擦肩而過,在不同的實驗區裡度過了不曾相識的四年。又在十餘年後,在百萬光年之外,一個位于聯邦星域邊緣的偏遠星系,于一顆破落的邊緣星上再次相遇……
命運很多時候就是這般,如果你不曾細思,不去追尋探究,就永遠不會知道,此時正在身邊的人,正在共同經曆的事,是多少次的巧合,多少次的偶然,才帶來的奇迹般的相遇,又或許是重逢。
……
白瑾秋的精神域内,場景跳轉得很厲害。
白夏剛想趁着白瑾秋昏睡在房間裡找戒指,下一秒畫面就跳轉了。
這一次,記憶場景中的時間似乎往前倒推了。
他看到了還活着的容止汀。
那是一場正在進行的戰術會議。
會議桌的正前方,白瑾秋身着外骨骼戰甲,似乎剛從戰場上退下來,坐在首位的椅子上一邊翻看文件一邊聽下屬的報告,而容止汀則坐在會議桌的末尾。
看胸牌,他參加作戰會議的身份是“主艦總機械工程師”。
容止汀的相貌與現在的區别并不大,隻是臉龐少了些屬于少年的溫和圓潤,更瘦削成熟了些,身上穿着的技術兵種的制服已經有些舊了,洗得有些發白,衣角和袖口還沾了些類似機油的污漬來不及清理。
會議中途,容止汀彙報了戰艦、機甲及一系列武器設備的損耗和修複情況,以及預計的修複率和檢修時間,根據他的報告,以白瑾秋為首的一衆第二軍将領對後續作戰計劃進行了相應調整。
一場前線的作戰會議能夠透露的信息很多。
完整地聽完這場會議,白夏忍不住眉頭緊鎖,對聯邦目前的局勢和戰況已經了解了七七八八。
這場戰争從爆發至今,發展到目前的規模和局勢,至少已經持續了十年,或許還要更長。
這也就是說,如果按照白瑾秋記憶中的時間軌迹,在未來的幾年内,聯邦就将陷入戰火。
白夏一瞬間思考了很多,甚至在腦海中聯系自己這些年所知的内部情報,思考了許多可能成為戰争導火索的事件。
但精神域中的記憶場景并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
會議結束,當所有人都離開後,白夏看到某兩個人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公事公辦,走在一起時,雖然還保持着禮貌的社交距離,但就是給人的感覺像兩塊半融化的牛皮糖,若即若離藕斷絲連分都分不開……
白夏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很想扭頭就走,但為了不錯過兩人談話中可能透露出的有用信息,還是咬咬牙硬着頭皮繼續聽他們的對話。
“彌天的檢修做完了,第四組轉軸的故障已經排除,我還重新調試了一下精神接駁裝置,您接下來有空嗎?要不要去試試?”容止汀問白瑾秋。
“稍等一下吧,我把手頭比較急的工作處理完就去。”白瑾秋收起光屏,對他說:“你從上一場戰役結束就一直在忙,超過四十八小時沒睡了吧,隻打提神針你的身體撐不住。一會回機械工程組把任務分配下去就抓緊時間休息,不用等我。”
“你不也一直沒睡。”容止汀嘀咕了一聲。
白瑾秋挑眉,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後頸,像是提溜着一隻貓,容止汀抖了一下馬上不敢動了。
“你跟我一個S級的比體能?”白瑾秋嘴角勾了一下,“趕緊去睡一會,等會我忙完了去檢查。你要是還沒睡,那就證明确實還不夠累,還有富餘的體力可以做點運動。”
這句“做點運動”似乎别有什麼深意,容止汀瑟縮了一下,耳根有點發紅,被松開之後逃也似的溜了,看不清表情。
白夏在一旁看得表情微妙,一臉慘不忍睹。
很好,除了知道容止汀現在是彌天的專屬維修師之外什麼信息都沒得到。
他能走了嗎?
接下來,場景又跳轉了幾次。
白瑾秋上将是前線最高将領,他記憶中的場景并不隻和容止汀有關,還有大量的軍務和戰場工作。
這些場景讓白夏獲取的信息越來越多。
關于這場戰争的起因,白夏也通過各種各樣的碎片信息捋清了。
聯邦近幾十年血脈等級論以及針對Beta的第二性别歧視愈發嚴重,高等級的AO受到追捧,Beta則遭到忽視被認為一文不值,這種風氣帶來的畸形制度和隐形的歧視壓迫,以及掌權者面對諸多社會問題的處理方式,要麼不痛不癢做表面功夫、要麼過度偏激造成悲劇。
這些年也有許多呼籲改革的聲音,但習慣了高高在上手握權力的優越,絕大多數的聯邦高層根本不以為然,少數派的聲音自然被壓了下去。
聯邦權力階層的霸道專制不是一天兩天了,明眼人都知道遲早要出問題。白夏身在A組知道的内幕更多,甚至他自己都執行過一些肮髒的“清理工作”。
A組是聯邦用最頂尖的資源一手培養出來的最忠誠而鋒利的刀,他們無法拒絕任務,但不代表他們一點自己的判斷都沒有。
對于未來會對聯邦政權出現大規模的反抗聲音,以至于掀起戰争,白夏并不感到多麼驚訝,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無奈。
未來出現的反叛軍,其成員九成九都是Beta,來自各行各業不同層級的都有。
社會對Beta的歧視壓迫讓他們失去了太多東西,有的前途盡毀,有的身敗名裂,有的親離子散……他們有各種各樣的故事,但無一例外都再無法回歸正常的生活,于是觸底反彈掀起抗戰。
戰争爆發至今,聯邦高層對于叛軍的訴求視若無睹,即使講和也是做表面功夫給民衆和媒體看敷衍了事,這讓反叛軍内部進一步相信談判無望。
加上這一任的反叛軍領袖行事作風極其偏執,且煽動力極強,帶動反叛軍内部對聯邦的憎惡仇恨日趨發酵。叛軍内部似乎還研究出了某種藥物,讓士兵在戰場上實力大增,同時變得瘋狂而極端,種種原因讓前線戰場遭到的攻勢異常猛烈,戰區範圍的持續擴大,戰火蔓延也帶來了越來越多的流血犧牲。
而犧牲越多,戰場雙方的沖突就越激烈,至此已經形成惡性循環。
白瑾秋在前線戰場死守了近二十年,他本人前期因為出身原因本就不受聯邦政府待見,基本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态,能将原本節節潰敗的戰線鎖死在南天星域已經是個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