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雇了私家偵探專門查這對夫妻的事情,想要找出其中不正常的事情。然而艾莎住的地方是高檔别墅,要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麼專門留駐與高檔宴會和場所,秋幾乎找不到什麼纰漏,找了半天,也隻能得到一些浮于表面的垃圾信息。
在這樣的情況下,秋幾乎灰心喪氣了,她開始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後來,連私家偵探都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勁,他絮絮叨叨地告訴她,他有查到康斯坦汀家族的病例記錄,上面寫着,數個月前,薩亞被确診患有精神病,并且,他的妻子可能也受了他的影響,精神狀況不太好。
偵探欲言又止地委婉提醒:“感應性精神障礙雖然不太常見,但是這種症狀也具有集群式特征,在高壓的情況下,從丈夫傳播到妻子身上也算是正常,況且,女主人本身就有夢遊的現象,男主人又有輕度的被害妄想……”
這種症狀,出現這種程度的臆想算得上稀疏平常。
這樣的話,幾乎是在明晃晃地提醒秋,她真的想太多了,是時候應該放棄了。
秋還是不太甘心,但她還是解雇了私家偵探,減少了觀察和蹲點的投入。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機會終于來了。
加西亞家族一位同僚死于車禍,葬禮在幾個星期之後的一天舉行。作為家族的代表,秋參加了這次吊唁會。
肅穆的葬禮現場,到處是代表沉重的黑色,殿堂中心豎立着一個被鮮花包裹着的厚重棺椁,采光良好的房間内部,一個個座椅之上,坐在前排的位置,秋微微傾首閉目,為死去的同伴哀悼頌詞。
直到傍晚時分,哀悼會将要結束的時候,薩亞才匆匆前來,與他一同相攜的,是他的妻子艾莎。
打開車門,艾莎副駕駛的位置緩緩起身,她穿戴簡潔得體,一身黑色禮裙,紅色的波浪卷發規規矩矩地豎在腦後,眼窩深邃,下方有一個淡淡的黑眼圈,她唇色較淡,正側着身,和身邊西裝革履、一臉拘謹的薩亞說着話。
“你先進去吧。”
“好的。”
丈夫一臉乖巧地走遠了。
不遠處的地方,和死者家屬寒暄的秋迅速注意到了這些。
就在秋正在踟蹰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時候,被她暗暗關注的女主角卻腳步未停,走向了後座的位置。
他們開的車是正常的五人座駕,深色的車窗玻璃上貼了反光膜,難以看清車内的景象。
視線轉移。
耳邊家屬的雜音像一團嘈雜的風浪。
“他真的很好,但是為什麼是他經曆了這一切……”
“我覺得,如果實在感到心痛的話,不如找一個療愈自助會好好傾訴一下?”
面對喋喋不休的死者家屬,秋迅速地結束了話題。
“另外關于賠償的事宜,請放心,家族會盡量争取的,我也一定會幫你們争取最高的補償金額。”
秋慌忙地轉身,臉上的社交笑容頃刻間就消失不見了。
循着目光所及望去,秋隻能看到那個黑色禮裙的女人一臉微笑,臉上洋溢着真誠和明快,高跟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刮擦出重重的蹬聲。
她的手拉開車座上的拉手,動作堪稱是輕柔,連拉開車門的舉措也變得小心翼翼,她微微躬下腰,親切地叫喚道:“來吧。”
她在和誰說話?
秋立刻精神緊繃起來,她看了看周圍,發現庭院裡頭幾乎沒有什麼人在了,剛才的家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看起來空空蕩蕩的。
越過小草坪上茂盛的新綠色觀景,一條小道上,秋死死地繃直了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車門被緩緩打開。
露在她視線裡的,先是一截雪白如同嫩藕般的胳膊,然後是一整個被黑發蓋住的身影。
這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可愛的小姑娘,她步伐溫吞,兩個大大的蔚藍眼睛如同大海,卻十分空洞無神。她穿着一聲黑蕾絲西裙,然而,當看到她臉龐的瞬間,一絲不對勁中夾雜着驚悚的感覺瞬間擊中了秋。
她沒有眼神光,連表情和情緒都沒有分毫,出現在她臉龐上的,是一種恰如死水般的平靜,在人身上,平靜仿佛冬天凍結的冰面,在她的身上,就是一顆漆黑枯萎的橡子果實,死老病死,枯木輪回一樣,生機已經從她的身上完全消失了。
她的動作比一般人有點慢,反應遲鈍似的,腳步是懸空的,從未着過地面,連動作都有幾分僵硬和生疏,伸出的手肢體顯得給人有一種球狀關節轉動的錯亂感。
看到她眼睛的一瞬間,雞皮疙瘩瞬間從後脊一路蔓延,秋能感覺到自己的牙齒上下抖動,神經瘋狂地跳動告訴她:你是對的!你是對的!
她的預感明明沒有錯。
這根本不是因為什麼三聯性精神病導緻的幻覺,薩亞看到的東西就是事實,那絕對是眼前這個紅發女人做的手腳,他們篡改了病例報告,是為了隐藏着什麼東西。
可是這個突然蹦出來的女孩又是誰?
一陣虛渺的霧氣從她的視線之中升騰,眩暈的感覺讓秋頭皮發麻,精神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打了個寒顫,隻是本能地轉移開了視線,雙腿卻牢牢地被訂死在原地一動不動。
跟她預想的情節,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直覺就是告訴她,這個小女孩非常的奇怪,她的身上纏繞着那麼多的念,從凝的視角看,就像一團虛浮的霧氣。
秋不太喜歡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明明她面無表情的小臉上什麼都沒有,但秋卻感覺自己就好像被狩獵者盯上的小羊羔,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我很害怕……”被回憶牽扯着,銀針操縱下,管家僵硬的臉龐上硬生生地從眼球上擠下兩滴眼淚,“我很害怕,但是我還是走進了她,因為我不想就這麼放棄……”
所以,她硬生生地遏住自己瘋狂跳動的太陽穴,一步步走近了他們。
“嗨,秋,我聽說過你。”艾莎似乎又恢複了明媚的笑容,她的眼睛隻閃過一瞬間的訝異和厭惡,就瞬間變為了一種玩味和冷酷。
她的右手緊緊牽着那個比她矮了一小截的女孩,她一動不動,湛藍色的眼球随着秋的步伐而挪動,就像裝了吸鐵石一樣黏在秋的身上。
她眼球轉動的頻率太不正常了,粘膜幹燥,連掩飾的痕迹都沒有……哪有人眼球靈活自如,一點死角都沒有,三百六十度旋轉的。
“不可以這樣。”艾莎似乎注意到了這種情況,她彎下腰對女孩極慢地叮囑,“要像我這樣輕輕地……”
于是女孩點了點頭,她對着秋眨了眨眼睛。
秋低着頭,不敢看她,隻感覺頭皮發麻,如芒在背。
可是偏偏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她現在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态。
兩個人寒暄了一會,都是一些客套話。
秋那時候神經已經壓在弦上,緊繃到極點,她那時候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艾莎突然說的一句話,在談笑的時候,她講的很随意:“你看見了嗎?”
“啊?”
反應了好一會,秋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麼。
她的血管仿佛停滞,思維又開始打結了。
難道,大家都看不見嗎?
這句話分開來看很好懂,連起來的一瞬間,她遲鈍地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秋猛地擡起頭,她看到兩對齊齊的眼珠子一起看了看她,站在她之前的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幾乎同步一般的露出了庫布裡克式的魔幻微笑,雪亮的眼睛非常美麗,也非常悚然,明明天是暗的,光潔的牙齒卻泛着光一樣,連翹起的唇角都是一模一樣的弧度。
大白天的,秋平白無故吓出了一身汗。
秋想起了薩亞對她說的話。
“這個世界上有鬼存在嗎?”
如果幾個月前,她還信誓旦旦地說沒有。
現在狂飙的腎上腺素讓她瘋狂思考卻毫無頭緒,疑神疑鬼的她突然就不确定了。
那句帶着驚恐的話語就漸漸和眼前這個紅發女人上下開合的嘴唇串聯在一起。
“你為什麼要跟蹤我?”
“我也不知道……”
秋隻是緊緊地盯着那個小女孩,她雙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一邊搖着頭一邊抖得像篩糠,她無措地回道。
“我隻是有一點好奇……”
她一邊哭一邊為自己辯解。
“對不起,是我打擾到你們了,我隻是想過來打個招呼,現在我可以走了嗎?如果你們在找禮堂的位置,直走就可以了,實在不行,我也可以給你們帶路的……”
小女孩認真地搖頭。
“不可以。”
她吐出口的話語頗為生澀,明明是從喉嚨裡出來的聲音,卻一點點沒有聲帶發出的粗糙顆粒感,平滑的質感仿佛某種彈唱的弦樂曲,還有有些清脆和稚嫩。
她轉過了身,突然問身邊一直拉着她手的女人,輕輕地說:“艾莎。”
“嗯?”女人耐心地做出了回應。
“你想要,拿走什麼?”
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的嘴唇發幹。
女孩的眼睛沒有任何焦距,卻牢牢地黏在她的身上。
她動作緩慢地走上前,輕輕合上了秋的眼睑。
她說:“睡覺。”
秋真的困了。
思維似乎離她遠去了,她整個人浸入一灘水的溫床中,某種輕柔的物質将她緊緊地包裹起來,逐漸地,她感覺到自己無法呼吸,晦澀的氣流在她周身席卷飄蕩,像是粗糙的毛刷一樣将她整個人從裡到外都完完全全地洗刷一空。
混沌的大腦裡記不住任何事情,隻剩下幾排血紅的字眼在她的心中來回尖嘯。
“求求你了!不要拿走我的東西!不要拿走我的東西!不要拿走我的東西!”
這一排排字在她的眼前來回翻滾,氣旋一般回轉環繞。
終于,“啪”的一聲,氣泡破裂了。
秋醒了。
她已經在醫院裡了。
白熾燈的燈光照的她慘白的臉色透着死氣,幹涸的嘴唇,心電圖的生息一起一伏地波動,突然拐了一個大跳,像她心跳的起伏頻率那樣扭曲地不成樣子。
秋劇烈地喘了口氣,她想動,卻發現自己全身都被固定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隻知道自己可能是撿回了一條命。
還沒來得及松口氣,醫生便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