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一本病曆報告,身後還跟着一個熟悉的人影。
“莉亞大人……”
秋的鼻子還插着軟管,隻能吐出含糊不清的氣音,她現在完全動彈不得,隻有視線的餘光處看到自己的莉亞邁着沉穩的步伐慢慢走進屋中。
全都完了。
既然莉亞出現在了醫院,那麼最近秋做的一切舉動都不可能瞞過莉亞的眼睛。她現在凄慘的樣子,也基本上沒有什麼掩飾的可能性了。
她還活着,但是,還不如死了算了。
“秋,先不要着急,你就很多時間來想接下來的措辭。”莉亞在床沿邊上坐下。
她充滿惋惜地看了看她被繃帶緊緊纏繞的雙手,想了想,帶着白色手套的手輕輕地撫上秋的額頭,輕輕地探了探。
她歎了口氣,問:“對了,你要不要照一照鏡子,再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莉亞這樣說着,便随口吩咐身後的一名西裝拿來的一面鏡子。
保镖将鏡子正對上懸挂在秋的頭頂,讓她幾乎不用動也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身影。
秋的嘴唇不斷地開始哆嗦,她目眦欲裂,紅血絲滿眼密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鏡子裡的人是誰?
“……這是我嗎?”
……
艾莎一動不動地在椅子的一角縮着,在聽到“你想要拿走什麼”的時候,她眯了眯眼睛,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不能再說下去了,她說的話有點太多了。
很可惜她沒有這種操作系的能力,不然何必要讓第三個人旁聽現場。
就到這裡為止吧。
管家仍然在絮絮叨叨,無機質的神情裡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因為無法操控自己,她隻能一動不動,看起來甚至有點可憐了。
艾莎一邊踮着腳,一邊用餘光偷偷看了看牆角邊的伊爾迷。
他已經睜開了眼睛,冰涼的目光靜靜地投注在她的身上。
在看到她終于快要走到管家身側位置的時候,伊爾迷開口了。
“拿走了什麼?”
回答他的不是艾莎,而是身邊一直在不停傾訴着的管家。
“鏡子裡的人醜陋衰老,雙眼渾濁,滿臉都是皺紋。我顫顫巍巍地擦了擦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才發現那居然真的是我……可是,我今年才二十五歲啊,二十五歲的我,看起來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為什麼?”
眼淚形成兩道溝壑,也逐漸洗刷掉了管家藏在妝容下的腐朽面皮,她語氣不痛不癢,但身軀卻不斷抖動震顫,強烈的憎恨直直地從眼眶之中投射出來,落在艾莎的身上。
“我絕對不會認錯。”她說,“是你,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拿走了我的東西。”
“為什麼,你要拿走我的時間?”
等待秋的,是艾莎湊在她身前放大的瞳孔,她的眼中一片清明,對她說的話完全無動于衷。
也許,别的人會對她所展現出來的能力有所疑惑,但對艾莎來說,她卻十分了解自己在任何情況下的所作所為。
好像這麼久了,她還是沒有任何的長進,腦子總是在一個地方轉圈。
但是看她現在的樣子,過的居然還不錯,如果沒有莉亞暗中使勁的話,她能活下來都是一個奇迹。
有得必有失。
她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東西。
作為時間替代的等價交往物品,不就是她一直向往的權利嗎?
“不是我要拿走。”
艾莎的手不斷在管家頭頂上摸索,尋找着那枚訂進頭頂的銀針。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從秋産生好奇心,動身開始調查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回頭路了。
艾莎看見管家打着哆嗦的身軀,那雙帶着強烈恨意和貪婪的眼睛裡,似乎帶着一句句椎心飲泣的“還給我”。
太貪心了啊。
貪心的人,總是看不到現在,眼睛一直朝着天上,不僅得不到,反而一直在失去。
艾莎掀起眼皮,她的手摸到了銀針,針上面似乎還有别的東西,但她沒管,指尖輕輕在針尖上面彈了彈。
不遠處的伊爾迷輕飄飄地邁開一大步,向着她走來。
艾莎:“不準動。”
他的動作極快,腳步很矯健流暢,還沒走到她的面前,一粒釘子就明晃晃地朝着她指尖的位置而來。
一邊走了,他還面無表情地用苦惱的表情說着:“真是傷腦筋,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最好别動,艾莎,不然你會受傷的。”
艾莎險之又險地挪開了手。
她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隻是短短的功夫,他的語氣措辭為什麼突然跟之前比有點不大一樣了。
算了,随他去吧。
所幸伊爾迷并非真的抱着傷害她的舉動而來,但他這樣阻撓的舉動,艾莎不太樂意,他這樣帶着逗貓一樣安撫的口吻,艾莎也不太喜歡。
“反應力不錯。”伊爾迷說,“不過是對标你的身體素質來說,唔,還是有點太弱了。”
他這些話,艾莎更不愛聽了。
她面無表情地瞥開臉頰,不顧伊爾迷的阻攔右手再一次伸出握住了那枚銀針。
“到此為止了,揍敵客先生。”這一次她并沒有松開手,隻是淡淡地提醒他:“你要再試試看嗎?看看你先停手還是我比你更快。”
伊爾迷的目光在她臉頰上停留一秒,也許他聽懂了艾莎嘴裡的意思,但對他來說,嘗試做一下試驗總歸來說是好的。
隻可惜,這一次,他的釘子沒有順利投出,就連踏出的腳步也被迫收了起來。
伊爾迷可以感覺到,當他邁開腳步的時候,身上那些充盈的念力一瞬間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更準确地來說,是它們如同排水泵一樣被抽走了。
伊爾迷恍然大悟。
“哦,真厲害。這也是你的能力嗎?艾莎。”
艾莎一臉厭惡地撇開了頭,“我不喜歡陌生人叫我的名字。”
這次沒有了阻礙,她順順利利地把銀針從管家腦中拔了起來,離開了那枚針,管家的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番,不久後就咽了氣。
很可惜,這次的試驗失敗了。
管家的身上并沒有死後念,但是,殘存的氣卻被天秤廢物利用一般收進了上方支架的核心之中,正好緩解了她頭頂一跳一跳的神經。
伊爾迷一直在離她不遠的位置,就那樣平靜地看着她。
他那種帶着考量的眼神,艾莎看不懂。
她隻是重複了一遍威脅:“不要動,這是為了你好哦,揍敵客先生,不然的話,會死的。”
對艾莎來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能力,也沒有人比她更喜歡、更崇拜自己的能力。
從關在病房裡的那一點時間裡面,艾莎就一直開始琢磨自己的念究竟要怎麼用,如何用。然而,這種交換外貌之類的作用終歸隻是輔助能力,她也不太希望用那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在合理範圍内,用天秤的能力來達到心想事成的效果,在此情況下,唯有尋找新的開發途徑。
那就是,利用信息差,來讓對方受迫性的違背約定。
隻要随随便便地定下一個條件,例如“不能傷害對方”這樣粗淺的契約,當伊爾迷·揍敵客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主動攻擊她,他就會違背他們之間的條件,從而被迫接受違背誓言的懲罰。
用在一個人身上的條件隻有三條,這也意味着,懲罰會從輕到重,逐步開始疊加升級。
首先,抽走他身上所有的念。
然後,抽走作為替代氣的消耗,壽命。
三項條件全部違約,對方就會馬上死亡。
這樣的要求,并不算苛刻,甚至算得上簡單,隻要對方不知道她的能力,她就能憑此為所欲為。
“我需要你幫我一點小忙,但是好像看起來你不太願意聽我說話。所以我隻能這樣做了,揍敵客先生,這樣,你會讨厭我嗎?請相信我,被你讨厭,可不是我的初衷。”
艾莎一邊說着話,她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她将手輕輕地放在管家的頭頂,隻是一瞬之間,她的身型就逐漸開始變化,不僅外貌的輪廓逐漸改變,連一頭烏黑的長發也變得斑白。
而地上的管家,蓋在衣服下的那具屍體也逐漸變換,虛幻的身影變成了她慘死的樣子。
“如你所見,這是我的念,它可以讓我和别人互相交換外貌。”艾莎伸手捋了捋花白的頭發,解釋道,“我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如果被你跟着的話,我會非常非常為難的,可是那樣的話,你的委托任務就不能完成了,那可不行,我不可以給您帶來麻煩。”
艾莎苦惱地皺了皺眉,然後又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所以,我想了個兩全其美地辦法!”
伊爾迷不做任何評價,安靜的時候,他靜默地如同一座精美的雕塑。
顯而易見的,他在思考。
在事情已經發生的情況下,随機應變,考慮最優的選項也是殺手的必備素質之一。
這樣的情況下,過了半天,伊爾迷才反應遲鈍似的,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什麼?”
“為了結算委托金額,您最後應該還會去找莉亞吧?揍敵客先生,預支付的金額,還有莉亞許諾的尾款,她都會付給你的,但是,委托的内容,可以适當的修正。又或者說……您現在有兩個選擇,去找莉亞變更委托的内容,或者來找到我吧。”艾莎頓了頓,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才說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宴會内部出現了動亂,我在尋找一個名叫庫洛洛·魯西魯的人,他想要偷走宅邸内部十分珍貴的藏品,如果您方便的話,把這個消息告訴莉亞,也能換來不少戒尼的。”
雖然艾莎語氣十分和緩的建議伊爾迷去變更委托内容,但她相信,莉亞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最後,他的委托内容仍然和她息息相關,所以他必須要呆在她的身邊,不然,他就必須承擔委托失敗的代價。
“我會不停地變更身份。”艾莎說,“而線索隻有一條,隻有找到庫洛洛,你才能找到我哦。”
這是光明正大、毫無懸念的陰謀。